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 或书本网(www.bookben.cn)   序言 杜拉拉终于如愿以偿从老东家DB跳槽到SH做C&B经理,比起DB的行政经理,薪酬福利管理这份工作的职业前景要光明得多。然而,所谓跳槽,往往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新工作,苦日子却才刚开始,尤其是像拉拉这样没有做过薪酬的薪酬经理。SH的现有薪酬制度繁杂有余而科学不足,拉拉深陷被动,离开了下属沈乔治,她连给新人定工资都没把握。   而同期入职的培训经理李卫东就不同了,作为本职的行家里手,他出手就是满堂彩。不但如此,他还主动请缨要求整顿招聘流程,惹得他的领导的领导——麦大卫龙颜大悦。   王伟的表妹兼老板陆宝宝出众的品貌令拉拉的自信一再受挫。陆宝宝对王伟不拘小节的身体语言,似乎在提醒世界人民:她对王伟拥有至少部分的特权。拉拉心中不爽,却不便发作。   一场从天而降的意外让拉拉和王伟的关系前途渺茫,两人十分伤感……日子总要过下去。经历了大喜大悲,拉拉一步一步地成长。   为了理想,她时刻准备着。 1 杜拉拉其人(1) 有两件事情使杜拉拉在DB成为名人,其一是和王伟的私人关系,其二是她戏剧性的升职——此事可以充分说明杜拉拉其人的某些特点。 在DB,每年提拔的经理少说也有二十几号,这些人个个能打肯拼,但是杜拉拉拥有一项比别人牛逼的记录,升职前,她为了赶项目,半年加班700多个小时——折合88个工作日,按每月21个工作日计算,相当于4个多月的工作时间。该记录堪证此女韧劲非人。 要求不要太高的话,一个人在DB这样的公司升到经理就算是奔上了小康的大道,可作为事情的另一面,她同时还踏上了一条没完没了的辛苦之路。辛苦既来自工作任务本身,也来自人类彼此间的种种相互姿态,诸如竞争、合不来、看不顺眼、立场不同。杜拉拉欣然赴命,因为她觉得年轻的时候辛苦那就是个单纯的辛苦,年纪大了还在辛苦,恐怕就掺杂了辛酸和力不从心。总之,人一辈子要吃的苦头总量大致相当,大家玩的只不过是个时间差的游戏,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年轻时辛苦总比年纪大了辛苦强。此类想法暗示了杜拉拉其人缺乏安全感,是悲观主义者,凡事喜欢作个周全保险的打算。 大部分情况下,一个人升职的时候,听到最多的话是恭喜,但是杜拉拉听到最多的是YOU DESERVE IT!意思是“这是你应得的”,或者“实至名归”,总之YOU DESERVE IT意味着一个人在获得前必须先结结实实地付出。换言之,当时总裁何好德支持杜拉拉升职,那只能算她运气不差,因为她已经付出得足够;假如杜拉拉没碰上何好德,就得算她倒霉,因为她白忙乎了一场。这种评价大致体现了杜拉拉此人一直以来的运气——不好不坏,她得到应得的,想获得就得付出,是个劳碌命。 拉拉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这些特点,她从来就没指望过世上会有活少钱多的美事落在自己身上。工作这么些年,再累再难,拉拉总坚信“我”能吃苦,“我”有毅力,她会自我激励说挺住挺住!并且她还会像一个受虐狂那样,暗暗地为自己能挺过各种级别的苦头而滋长出一股自豪,因为她经常以能吃苦善坚持而让一些小瞧她的人大跌眼镜。有点儿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好汉拿刀嘿地扎进自己的手臂,血一点一点往下淌,把无赖吓跑了,好汉脸色苍白,可是好汉胜利了。 基于一贯的运气平平和非人韧劲,悲观主义者杜拉拉在加入SH前就为跳槽的苦日子作好了思想准备,可是,这次的考验似乎超出了她的耐受。这是一种不讲游戏规则的辛苦,它让人没有盼头,白白苦闷,而苦闷不但是一种了无生趣的游戏,还是一种潜伏着危险的状态。 让拉拉这么想的导火索是微波炉事件,有一回在使用微波炉的时候,因为过度疲劳精神不集中,拉拉没有关上炉门就按下了“开始”键。当然,有保护设置,炉门没有关上是不会“开始”的。可拉拉还是吓出一身冷汗,她呆呆地想,如果她的手没有从炉子里拿出来,如果微波炉没有保护设置,那么当时她的手是否会被“高火”烤成乳猪爪呢? 拉拉受此一吓,情不自禁地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我这都是为了什么呀? 她想参考一下王伟的成长历程,问王伟:“在你的人生中,是否有过这样的时候,你问你自己,‘我这是为了什么?’” 王伟正在电脑前忙着,嘴里哼哼哈哈地应付着拉拉。拉拉等了一会儿,王伟还是不知所云,拉拉对他的敷衍大为不满,礼貌而郑重地请求道:“能否请您在百忙中抽出一小会儿时间专心跟我讲话呢?”拉拉把“您”和“一小会儿”咬得特别清晰,意在提醒王伟注意。 这么着重的强调,王伟当然不会听不出来,为了把吵架的苗头扼杀在萌芽状态,他及时而明智地转过头,回答得倒挺干脆:“有,有过!不过我不是问‘我这是为了什么’,而是问了一个类似的问题:‘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拉拉本来并不指望像王伟那号乐观主义者真能考虑过如此忧郁的哲学问题,她以为王伟至少得先花上十秒钟想一想,然后才能编造出点什么打发自己。王伟却出人意料地给了个如此干脆的回答,似乎没编瞎话。 拉拉有些惊讶:“发生在什么时候?” 王伟说:“是在上海的时候。” 拉拉又追问:“具体点,你那时候到上海多久了?” 王伟想了想说:“没多久,好像我到上海的第一年就这么问自己了。” 拉拉说:“我倒!你还真早熟。” 王伟笑道:“我早熟吗?” 拉拉歪着头想了想,修正自己的说法:“不完全的早熟,比如你在两性关系上就晚熟,但是你在生意上似乎一直很敏感。” 王伟说:“不敏感不行呀,每次只要我讲一句错话,或者做错一个动作,客人可能立马就会给颜色,所有的错误都会以真金白银的形式让我付出代价。” 拉拉喃喃地说:“也是,做销售的不敏感,要么是新手要么是笨蛋。”她穿着王伟的一件白色棉布衬衫,两只袖管挽起老高,光着两条腿晃晃悠悠地在客厅里来回打转,一副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模样。 那是2007年,行政出身的拉拉,当时的职业目标就是做一个有中国特色的学贯中西的牛逼的HR,这一点她倒是在DB的时候就反复对王伟表明过。因此,到SH当一个负责C&B的HR经理,可谓是她职业发展的里程碑,拉拉自己说其重要性堪比一个忍耐多时的通房大丫鬟终于被扶正。王伟也毫不怀疑,只要拉拉能在SH熬过一年,她的下一次跳槽将会容易很多,这是拉拉历经千难万险也要将这次匪夷所思难以置信的跳槽进行到底的原因之一吧。 问题是,一个HR可以是一个HR专员,也可以是一个HR经理,而一个牛逼的HR,王伟猜怎么着也得是一个HR总监吧,甚至是一个HR副总裁也难说。这中间的差别就大了去了。 一般情况下,王伟有着基本的好奇心,但他能克制自己,朋友心里有事儿愿意说两句,他就听着,不想说他绝不会强人所难,更不会去套对方的话。打个比方,即使王伟非常清楚地听说对方正为情所困,只要人家自己不说出口,他就绝不正面宽慰,更不会不知趣地盘问诸如你到底是不是跟人有一腿?在王伟看来,窥探他人内心隐私,特别是在毫无苦衷的情况下的窥探,是人类最猥琐的恶习之一。 基于上述价值观,但凡拉拉不愿意深谈的烦心事,王伟向来不轻易去探寻。但是2007年拉拉跳槽后健康便每况愈下,她灰头土脸地乘坐在SH这样一驾发足狂奔的战车上,令王伟没法儿不担心,于是王伟感到需要具体地去探寻她的个人野心究竟是什么。 那个阶段两人之间其实有很多具体事情需要讨论,小到诸如何时领结婚证,何时拜访双方家长,要不要在北京和杭州各办一次婚礼,大到是不是该要个孩子,未来去哪个城市定居,要不要换个大点的房子,自从王伟的母亲陆教授因高血压住院,又添了一件得抓紧考虑的,以后是否和陆教授同住? 但是这些王伟全都说不出口——SH非同一般的工作压力让拉拉饱受失眠之苦,她经常处于焦虑和烦躁中,这使得王伟不忍心让她再打起精神来逐一思考那些伤神费脑的事情。琢磨了半天,王伟自己也认为,除了啥时候去领结婚证,没一样省心。 关于个人前途和职场艰辛,在拉拉大彻大悟地说过IT NEVER ENDS(永无止境)以后,王伟意识到不能不严肃认真地对待了。据王伟看来,IT NEVER ENDS是一个非常模棱两可首鼠两端的理念:它既像是三字经,一本正经地劝人该收手时就收手;又像是一副迷魂汤一味兴奋剂,让人以为活着就该没完没了地扑向更高更远的目标才算有劲。 王伟开始考虑在不得已的时候向拉拉施加影响,虽然他原本是很不愿意干涉拉拉的个人志向的,他自知这也是拉拉喜欢他的一个原因。 拉拉还在客厅里慢悠悠地来回晃荡,王伟发现她的眼皮有些浮肿,这使她显得目光迷离。王伟感到,人一定是到了极度茫然的状态,才会问自己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之类的。犹豫了一下,王伟还是正面问了拉拉一个讨人嫌的问题:“拉拉,你准备在SH干到什么程度收手?” “什么意思?”拉拉果然马上警惕地反问。 见她反应激烈,王伟赶紧做了个息事宁人的手势道:“哎,不要这么不友好嘛,我就是顺嘴一问,完全没有干涉你志向的意思,只要你的身体吃得消。但是要让我说真心话,总监有什么好当的呢?虽然我们不是大富大贵,起码我们的实力高于平均水平,不需要为钱痛苦。” 拉拉站着不动,似乎在咀嚼王伟的话,过了一会儿她说:“我有我的理想。” 王伟说:“你的理想是什么?” 拉拉鼓了鼓腮帮子说:“反正不是当总监。那只能算是职业目标,谈不上什么个人理想。” 王伟听了这话有些哭笑不得,劝拉拉道:“既然只是个职业目标,那咱更犯不着这么拼命了,你看你天天累得都睡不着觉,不值当。” 拉拉认真地说:“我的理想是做一个自由职业者,专职分享职场经验。我不喜欢同时忙乱地做很多的事情,我希望专心致志地做好一两件事情,用我的一生去做好。为了理想,现在我需要一些HR的积累打底。你认为我的理想如何?” 王伟点点头:“太棒了!这就让人放心了。”他是真觉得放心不少,他就怕拉拉非要跟人家去拼个总监回来当当,连小命都不要。 拉拉没明白过来,她警惕地睁圆了眼睛,想辨别王伟是否企图给她下套。王伟摸摸拉拉那颗勤快的脑袋:“你看你,我是真觉得这理想不错。” 这天晚上,理想这个词让拉拉心中透进一缕久违的灿烂,她是个为理想而活的人。 拉拉在黑暗中默默回味着自己告诉王伟的那句关于理想的话:“我不喜欢同时忙乱地做很多的事情,我希望专心致志地做好一两件事情,用我的一生去做好。” 拉拉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为什么当年在DB那么多加班她都能顶得住,现在却受不了SH的辛苦。因为过去拉拉是工作节奏的主人,她决定在什么时间做什么事情;现在却不是这样了,比如有些事儿她本来很乐意做,但是她的打算是半年后或者一年后一件一件地做,现在却被迫同时把五花八门的目标一股脑地装进任务篮。至于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被迫,就说来话长了。 2 想维持现状也得竞争 SH有一栋像模像样的写字楼,许多设计上的细节,当初都是由何查理本人亲自拍板决定的。何查理每次站在门口,目光逐一扫视过办公室里的各个角落,心里就充满了自豪。他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初到中国大陆打江山的日子,那时候,办公室设在简易房里,就像货柜车的车厢,没有员工食堂,雇了一个年轻女孩管着大家的午餐,当然,当时办公室一共就那几个人,午餐的供应量不大。曾几何时,家大业大,要不了多久员工人数就要从两千扩到三千,谁能否认这是名副其实的大公司? 还是这栋写字楼,李卫东和杜拉拉看到的却是种种的对付凑合。入职没几天,李卫东就私下跟拉拉嘀咕过,说是发现在过去的几年里,SH的培训种类居然只有一种,那就是不得不做的入职培训!其中三分之一强的篇幅用于吹嘘SH的历史,另三分之一强的篇幅用于絮叨SH的全球大事,剩余不足三分之一的篇幅才轮到介绍企业的核心文化、SH中国的组织架构和业务模式,相比前两个篇幅的自恋以及喋喋不休,最重要的第三部分反而讲得最仓促,生怕惹人嫌似的缩手缩脚,整个一个本末倒置。 李卫东对拉拉解释说:“我说的自恋和喋喋不休,不是指培训师,而是指PPT的内容,你知道的。”拉拉会意地笑了一下,两人同时想到黄国栋亲自给他们做的那个入职培训,一个腔调,讲起SH的历史,明明不足百年却没完没了,连最长命最古老的罗马帝国都要自愧不如。 李卫东摇摇头,说:“这么些年他们居然就这么过来了,真是怪异。凭这个培训系统,我就能断定,SH根本就没有为今年的扩招培训好足够的管理人员!对了,说到这个大扩招,我就更佩服他们的敢想敢干了——哪怕再看好中国市场,至少得分两年完成招聘吧?这可是从两千人加到三千人呀,市场上有那么多合用的劳动力供应吗?又不是招民工!民工也没那么好招,没听说珠三角到处都闹民工荒吗!我还从没见识过这样缺章少法的500强!咱们算是跳进了一个大坑,这儿比什么都没有也强不了多少,从头收拾吧,先得建制度搭系统。” 拉拉没好意思像李卫东那样大放厥词,可在她眼里,C&B的状况又何尝不是一副因陋就简便宜行事的腔调,只怕还多了几分杂乱无序。这方面,让拉拉体会最深的就是PAY STRUCTURE(薪酬框架)带来的烦恼。 在DB的时候王宏看得严,拉拉无福得见DB的薪酬框架,但她确知王宏手上有这么一页纸,上面列着共九个级别的工资范畴,最低多少,最高多少,一目了然。而DB实施的是宽带薪酬制,依据的是著名咨询公司那一套国际通行的方法论,甭管您是什么部门的什么职位,从操作工到副总裁(总裁除外,美国总部说了算),都在那九个级别中规定有对应的位置——这就等于实行了标准化作业,不仅在内部不同部门的价值可横向比较,还很方便和市场上同类岗位的薪酬行情进行比对。如此,任凭谁来做C&B经理,拿起那一张“薪酬框架”,就知道该出人家多少工资。 但SH没有宽带制,它实行的是多层制,而且是一个无比复杂的多层制。首先,它的级别体系是按职能来区分建立的,于是在DB一页纸能表述清楚的东西,在SH得用十几页纸才行,而且级别分得太细,光是销售就分出十三个等级;其次,各职能又有各自的一套工资范围,销售有销售的规矩,财务有财务的章法,销售的六级和财务的六级压根儿不是一回事儿。总之,不但内部没法进行跨部门的价值互比,跟市场上的同行也不便互比。 拉拉很快就发现,沈乔治对薪酬框架看似侃侃而谈,其实他自己也没法记清所有的游戏规则,难免出现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尴尬。因为实在不好用,这套薪酬框架多半时间被束之高阁,实际上几成摆设。 那么SH是怎么给新人定工资的呢?拉拉观察了几天,发现主要靠经验传承,而承担者非沈乔治莫属,别人都不行。 沈乔治能记住各部门所有重要员工的工资,还知道某甲的表现比某乙好,他甚至记得这些员工的大致服务年限,一言以蔽之,具有代表性的员工的薪资都在他脑子里装着,他是最了解情况的人。这些宝贵的历史资料,作为既成事实,成了录用新人时该给多少工资的依据,弄得跟英美判案似的,法官们拿过往著名案例的裁定作为现今的判案依据。 这样一来,离了沈乔治,拉拉还真拿不准该怎么给人家定工资了,因为她离记住众多的历史资料,路程还很远。偏偏碰上大扩招,几乎每天都要出五六张OFFER(录用通知,内容含薪资),拉拉感到很被动。 另一个问题是,就算沈乔治一天也不离开,这种经验传承式的运作还是会出现问题。比如某个部门的经理就曾经挑战过另一个部门的工资:我们的工作难度不比他们的低,为什么我们的工资比他们的低?人家这是从根上就质疑作为定薪依据的历史数据,历史也许就不对,现在复制历史岂不是在复制错误?沈乔治设法把这次挑战应付过去了,但是拉拉在旁边看出来,他应付得有些勉强。 拉拉认为李卫东说得很对,C&B的这种被动源于“这儿比什么都没有也强不了多少”,她回家跟王伟学舌,王伟问她:“你自己怎么看?” 拉拉一时还搞不清在全球范围内SH和DB的区别到底有多大,但她已经看得很明白,SH中国和DB中国的区别很大。小气什么的就不说了,关键在于它缺乏DB那样严谨的制度。古人都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打无准备之战嘛,SH却在干部培养和流程完善都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就匆匆忙忙地超常规扩张,搞得顾头不顾尾。难怪麦大卫来了处处看不惯,老把“不专业”挂在嘴边。 王伟帮拉拉分析道:“从你说的情况看,SH的HR确实缺乏严谨的制度和系统,但是,其他部门的情况也如此吗?现在你们在中国拼命扩张拼命招人,显然是生意做得好呀,要不美国总部哪肯这么砸钱!如果何查理在销售市场和供应链上没有好的系统和策略,生意做不到今天的规模吧?” 拉拉一下张口结舌,干瞪着眼答不上来。王伟说:“知错就改还是好同志。” 王伟都走开了,拉拉还在使劲儿地想,过一会儿,她跑过去一把抓住王伟的胳膊嚷道:“我承认销售和供应链都比较正常,可他们确实也没有为扩张准备好足够的干部,缺干部肯定是大问题!” 王伟被拉拉的较真给逗笑了,说:“你还在琢磨着怎么还击我。” 同样面临着打造流程搭建系统的任务,杜拉拉满心焦虑,李卫东却胸有成竹。 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熟手,李卫东的大脑里和电脑里都存储着丰富的索引,他知道第一步要做的是甄别培训需求,确定了培训内容后,他马上就能告诉你有哪些合用的外部讲师,哪家贵,哪家性价比高,他都了如指掌,此外,他还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来培训内部讲师。总之,李卫东只需要在自己的索引里灵巧地一翻,就能抽出最合适的方案,漂亮地摔出来给大家看。 拉拉却不能。她和李卫东的差别在于,她也知道问题在哪里,该做什么,但是她只有理论,而没有具体成型的工具能抄起来就用。 李卫东很快就设计好了一套用于收集培训需求的问卷,问卷设计得很聪明,既专业又简洁,李卫东发给各部门后马上就挑逗起了大家的好奇心和热心,这就等于一挑帘子亮相就得了喝彩。麦大卫感到脸上有光,大为高兴。 很快,李卫东从各部门收回了调查问卷,他迅速就确定了培训需求并提交了年度培训计划。何查理和麦大卫虽然经常不对付,在李卫东的培训计划上却一致给予了好评。人嘛,多半是你越激励他,他越来劲儿,李卫东也不例外——身为培训经理,他主动揽了一个黄国栋并没有让他干的活:整顿招聘流程。 说起来,相比薪酬福利、培训和组织发展,SH的招聘算是运作得比较常规的,当然,问题也不少,比如偌大个公司却没有JD(任职说明书,内容包括岗位职责,上、下级报告线,对任职者的资历要求和能力要求,以及下一步可能的发展目标)——麦大卫曾对此表示过不满,黄国栋明白他的意思是希望尽快整顿招聘流程。但是考虑到当年HR的任务已经太重,一些更急迫的问题尚未解决,黄国栋就装傻充愣没接麦大卫的话。麦大卫素来不太体谅下属难处,虽然没有再催促,心里多少有点儿不高兴,认为黄国栋怠慢。如今李卫东主动请缨,麦大卫龙颜甚悦,特发邮件表扬一次。 所谓表扬,自然是表彰先进,如果读者稍微认真一点儿,不难发现其中还含了“激励”或者说是“鞭策”后进的意思。马莱读了邮件没啥感觉,拉拉却急了,她知道自己属于被划拉到后进那一拨里的。 说实在的,以拉拉的C&B功底和C&B团队的现状,她还真不太在乎且当几个月后进,俗话说得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嘛。拉拉着急是因为她从麦大卫的邮件中嗅出了一股“不容后进”的味道。 竞争的产生,不仅是因为资源不足,有时候,为了维持现状也得参与竞争。比如杜拉拉无意和李卫东争抢未来总监的位置,她也不想争宠,可她要是再不积极投身到争当先进的集体活动中去,她的经理位置没准就要晃悠。 可拉拉既没有现成的绝活可以亮出来献宝,也没有精力马上赶一个绝活出来,因为当时有个火烧眉毛的任务正压着她——年度加薪。薪水不比货款,没得拖欠的,说好了什么时候加薪就得什么时候加,两千双眼睛在盯着,公家也容不得她杜拉拉有半点差池。 拉拉只得把摆脱后进的想法先放到一边,埋头做起了年度加薪,这活儿没两个月她做不完。一个月后,她又开始为参加“翰威特”和“美世”(两家著名的咨询公司)的年度薪酬调查准备数据,这事儿没两个月也弄不完。 薪酬调查和年度加薪都是C&B经理的重要任务,属于硬指标,当事人签字画押,年终要逐项考评的,做不好就得卷包袱走人,这和亮不亮绝活、做不做先进的后果不是一个数量级的。拉拉这年的硬指标有五条:年度加薪,年度薪酬调查,HR系统上PEOPLESOFT(软件名称),来年薪酬预算,以及完成年度大扩招。比较搞笑的是,这五条不是黄国栋给她规定的,而是她凭着职场常识,再东问西问弄明白的,归置出来五条后交给黄国栋,黄国栋看过没问题签字了事。 应该说,麦大卫肯定知道杜拉拉正在忙什么,因为这时候,SH在亚太各国的C&B经理都在忙于做年度加薪和薪酬调查。如果杜拉拉头脑发昏没在做这两样,黄国栋势必饶不了她。 可是,麦大卫是不满足于仅仅知道下属在干什么的。比如像李卫东这边,一会儿是问卷调查,一会儿是年度培训计划,每次他发邮件给各部门的时候,都会抄送给麦大卫、黄国栋和何查理。李卫东过硬的专业技术,他和业务部门有来有往的互动,都热热闹闹地随之抄送给了麦大卫。不到两个月的工夫,李卫东已经安排了一场卓有成效的培训,是特为嗷嗷待哺的中层经理设计的课程。 相比之下,杜拉拉这边的沉寂让麦大卫有些不耐烦,虽然没有证据表明她做得不好,但是她至少没有做到恰当地沟通进程。麦大卫嫌弃杜拉拉慢热,嘴上愈发一个劲儿地夸李卫东,光表扬的邮件就连发了两封。 黄国栋有些看不过眼了,找了个机会旁敲侧击地跟麦大卫说,杜拉拉也很辛苦,同时在做薪酬调查和年度加薪,忙得够戗,一千人的扩招她的组得负责完成其中的百分之六七十。 麦大卫这才收声,却并没有感到冤枉了人的内疚。黄国栋说的是事实,可麦大卫就是对杜拉拉喜欢不起来,有心挑剔吧找不到给力的事由,刻意闭嘴呢,又仿佛哈欠打了一半被打断似的心有不甘。也许这就叫磁场不对吧。 话说杜拉拉又不傻,热热闹闹地和大家互动,再聪明得体地写邮件报告进程,这个她会。可是她对要报告的东西不像李卫东那么胜券在握,与其迫不及待地显摆没有把握的成果,不如多琢磨几遍想好了再说。另一方面,一些有把握的东西她踌躇再三还是没发给麦大卫,而只给了黄国栋和何查理,她觉得如果黄国栋认为有必要发给麦大卫,他自然会做主转发。结果黄国栋没有转发,他认为不是很有必要。李卫东那些自作主张抄送给麦大卫的邮件,黄国栋则隐约感到有越级之嫌,至少是好出风头爱表现。 杜拉拉读得懂麦大卫那两封一语双关的邮件。她咬咬牙,下定决心要在那五条硬指标以外再揽一个活——她要做薪酬宽带制! 这不仅将是一个重量级的献宝,还能把她从尴尬的局面中解脱出来。拉拉憧憬着,有了宽带制,她就能自己给新员工定工资了,而不是像眼前,非沈乔治不行。 年度加薪方案一完成,拉拉马上提出了做宽带制的申请。这次她抄送给了麦大卫,只是抄送得比较含蓄,她先给黄国栋吹了吹风,然后巧妙地利用了麦大卫一封有些沾边的邮件,在回复的时候顺带提出了申请。 麦大卫接到申请后,既意外又高兴。他喜欢改革,喜欢先进事物,喜欢一个又一个的项目像春天的响雷那样挨着个儿地滚滚而来。麦大卫甚至因为杜拉拉的这个申请松了一口气,看来杜拉拉也算是个可造之材,能挑选宽带制这样先进的好玩意儿来进攻,起码说明她有眼光。 杜拉拉入职后一连两个月的静默曾让麦大卫暗自恼火,坦率说,既然当初做主用了杜拉拉,麦大卫也不希望她是个慢热的平庸货色。刚巧拉拉的年度加薪方案顺利地被亚太一次通过。两件事情碰到一起,麦大卫以为,也许杜拉拉喜欢后发制人。 黄国栋本来对宽带制还有些犹豫,他是个保守的人,总担心变化会带来不安。另外,他也担心拉拉的精力,年度加薪虽然顺利完成了,可系统上PEOPLESOFT的事情又开始了,加上进行中的年度薪酬调查,拉拉手头上还是同时有两件大事。后来见麦大卫一力赞成,黄国栋也就爽快地投了支持票。 至此,杜拉拉的薪酬宽带制和李卫东的招聘流程整顿,就像两匹铆足了劲的马开始了赛跑。 3 没有态度,就是一种态度 当初黄国栋重组SH中国的HR团队的时候,就有两个凑合对付的地方。 第一个凑合是没有单设招聘经理的职位。 黄国栋把六个招聘专员打散分给了三个HR经理,实际上,就是让三个经理分了招聘这个重头任务。 有的公司会省了培训的钱,还有的公司甚至不做绩效考评,但是薪酬总得有人管,招聘也总得有人做,可以说,招聘和薪酬是HR里最大最基本的两个模块,有HR的公司就有这两个职能。那么黄国栋为什么省了招聘经理呢?说起来,他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SH面临仓促的组织扩张,何查理本人也不得不承认,在人员培训和系统健全上没有准备好,于是他和麦大卫达成一致,马上招一个熟手承担起培训的重任。另外,麦大卫已经下决心要在SH中国开始推行“接班人计划”。这个计划,简单地说,就是逐一检视整个组织架构中的所有重要岗位,明确一旦现有任职者离岗,内部有哪些人够格成为继任者;如果内部有继任者,则会根据岗位需求和继任者的优势弱势有计划地加以重点培养,如果内部没有继任者,则会及时从外部寻找人才储备。一言以蔽之,“接班人计划”的目的就是为了确保组织的安全,通过未雨绸缪,在人才上作好准备,来支持组织的发展战略。在HR的内部分工中,这属于组织经理的重头活。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SH中国必须要设置专职的培训经理和组织经理了。黄国栋一共只有三个经理的人头指标,剩余的一个人头指标,由于C&B经理实在没法省,他别无选择,只好砍了招聘经理的职位。 黄国栋的第二个凑合是对马莱的任命。 三个经理中,只有李卫东是培训出身,李卫东不做培训太浪费了,所以他就成了培训经理的不二人选;没有人做过C&B,都看出来马莱铁定不行,而杜拉拉至少算是个未知数,唯有让杜拉拉试一试了;本来,最合适的组织经理人选是李卫东,就算不上李卫东,也可以考虑上杜拉拉,但这两个人都已经有了安排,于是,黄国栋就只能让招聘出身的马莱去当组织发展经理了。 方案报给麦大卫的时候,他有些踌躇,半天不表态。黄国栋猜到他是对两个凑合不满意,就劝说道,好在招聘是HR的基本功夫,HR经理一般都能做招聘。 可麦大卫的本意,是让黄国栋自己承担起组织经理的活儿——以前陈杰就是自己抓组织发展那一摊的——那样的话,问题就能一箭双雕地解决了,不但招聘经理有了人头,而且也不用把组织战略这样的要害交给马莱。想到要由马莱去执行“接班人计划”的推广,麦大卫就觉得心里七上八下。 麦大卫最后还是没好意思说出自己的主张,因为黄国栋要照看三个地方的HR,大陆、香港、台湾连轴转,他这个总监确实辛苦。黄国栋也很知趣,主动表态会在“接班人计划”上对马莱多加辅导。 这一年招聘团队面临的重任黄国栋心里有数,招聘团队要是不能完成任务,他这个总监是过不了关的,何查理就头一个饶不了他。因此,当麦大卫提出对招聘流程的不满时,黄国栋打定主意,先过了千人扩招这一关,就算麦大卫不高兴,流程整顿的事儿也得等明年再说。黄国栋先是劝麦大卫把这个事儿缓一缓,麦大卫听不进去,黄国栋后来索性装傻,不接这个茬了。 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李卫东忽然向麦大卫主动请缨,事先一声招呼都不打。这令黄国栋既意外又尴尬。好在素来尖刻的麦大卫光顾了高兴,没有质疑他的觉悟还不如手下的经理。 黄国栋本来挺喜欢李卫东,因为这件事情,他正式意识到李卫东其实是个不好管束的下属,倒是原以为有些迟钝的杜拉拉似乎并不迟钝,而且为人还算厚道,遇到大事都会先向他请示报告,从不越级炫功。加法减法两边同时一做,杜拉拉的日子好过了一些。 黄国栋心里不痛快,懒得过问李卫东具体打算怎么做,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李卫东来问意见,他打着官腔做欢快状道:“YOU MAKE DECISION!YOU HAVE MY FULLY SUPPORT!(你作决定吧!我全力支持!)” 黄国栋敢于大撒把,还因为他认为项目不会出什么纰漏,李卫东那人技术过硬且人格剽悍,做起事来有章有法又有股狠劲,他想达到的目的就一定能达到,何况背后还有个麦大卫。黄国栋猜测,李卫东这次的主动出击,多半是有备而来志在必得。还真让他猜着了。 在正式提出申请前,李卫东确实已经作了不少准备工作。他想到杜拉拉和马莱都是做招聘出身的,就想联合这两个经理跟着他一起干。但是杜拉拉没有答应,这让李卫东有些失望。不过,杜拉拉提出了一个建议,从三个经理的招聘组中各抽一个人手出来组成一个小组,共同修整招聘流程。李卫东一想,没法拉两个经理入伙,让招聘专员成立个项目组归他指挥也不错,兴许还更好,最好再给这个小组设个组长,自己就能更省事儿。 英雄识英雄,李卫东一眼看出来,整个HR团队做招聘的六个人中,就数拉拉手下的高级专员艾玛能干,而马莱手下的潘吉文名为招聘主管,反而能力平平,比不上艾玛。因此,李卫东当即向拉拉提出让艾玛担当组长。 当时李卫东话一出口,拉拉就惊得心里一哆嗦,这是她第一次领教李卫东那种超强的自我,和对他人的毫不体恤。千人招聘拉拉的组得扛下三分之二的活儿,李卫东不说帮一把,反而指名要抽走实力最强的,拉拉顿时有一种被抓了壮丁的感觉。艾玛可是拉拉组里的壮劳力,不但重活累活都指着她,实际上她还是个有实无名的招聘主管,不时要照应协调另两位同伴。有了艾玛,拉拉就能放下招聘组,把精力都集中到薪酬组上。 所以,拉拉根本舍不得让艾玛去参加李卫东的项目组,她打算派出的是杰西卡。李卫东却是一副拿定主意的架势,拉拉怕伤了和气,咬咬牙还是放人了。但她心里有数,艾玛是去做小组长还是做组员,精力付出上还是大有差距的。拉拉便想了个法子,推说马莱手下的潘吉文是招聘主管,如果让艾玛当小组长,恐怕潘吉文会觉得尴尬,就连马莱说不定也要不自在。 李卫东不在乎潘吉文怎么想,但是当拉拉提到马莱的感受,他还是犹豫了一下,毕竟马莱手里抓着组织发展这块战略要害,不能太不给面子。 李卫东最终没有坚持非让艾玛当小组长,但是他察觉到了拉拉不太爽快。李卫东暗自不满,招聘流程又不是他一家的事情,三个经理都有招聘职责,他受累牵头,这些人不念他个好,反而一个个推三阻四起来。 拉拉更郁闷,她一共就三个招聘专员,活儿堆得跟三座大山也差不了多少了,本来就人困马乏,李卫东却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宝贵的人力投到并不急迫的招聘流程上。他要做也罢了,这是他的自由,凭什么非要大家都跟着他的指挥棒转呢?他又不是总监。明明是来请求协助的,却理直气壮挑三拣四非最好的不要!这不等于让人捐款给少了还不干嘛。 虽然面子上没有说破,芥蒂的种子却就此潜伏下来。 话说李卫东做了一阵的前期筹划,觉得心里有底了,便兴冲冲地向麦大卫提出了整顿申请。不出他所料,麦大卫赞赏有加十分支持。 李卫东去请黄国栋的示下,意思要他出面调度人手,没人怎么干活。黄国栋却表示完全授权,让他自己拿主意。李卫东就说请黄国栋给杜拉拉和马莱打个招呼,黄国栋说当然当然,后来,乘开周会三个经理都在场,黄国栋口头说了一下招聘流程整顿正式启动,李卫东负责,大家多多支持配合云云。他说得马虎,那两人答应得也有些潦草,倒不是成心的,都是活在当下的人,自己那一堆还顾不过来。 李卫东看出大家有些敷衍,以他的个性容不得旁人不予迎合。他不屑地想,我不管你们是真心还是假意,也不在乎你们高兴不高兴,只要麦大卫满意就成!你们敷衍我,我还就偏要按自己的意思把事情做到底了! 李卫东主意既定,便霸王硬上弓,直接发邮件给潘吉文、艾玛和自己手下的一名招聘专员,通知这三人加入项目组,并声明艾玛为小组长。邮件抄送给了黄国栋、杜拉拉和马莱。“抄送”的意思,就是让你们知道一下,而不是征求你们的同意。 再说艾玛一看拉拉只是被“抄送”,误以为李卫东和自己的经理事先已经达成了一致。艾玛暗自叫苦,掂量了一下,还是去找拉拉准备叹叹苦经。她刚开了个头,拉拉马上明确表态道:“你的首要任务是完成招聘;第二要务是帮我照顾好招聘组;至于项目小组那边李经理分给你的活儿,非你不可的你就自己辛苦做掉,简单琐碎的杂务让杰西卡帮你做,这样好歹能给你减轻一点儿负担。” 拉拉这一表态,孰轻孰重艾玛就心中有数了。而且,拉拉把安排杰西卡协助艾玛的意图也说得很明确——就是为了给主力队员艾玛减负——她生怕杰西卡和艾玛没有完全理解这一安排,又特意强调了几句:“艾玛,杰西卡是协助你,而不是协助李卫东!这次项目说好了三个经理各出一个人手,你是我名下唯一直接参与项目的人,由你决定你和杰西卡之间的分工。杰西卡做完功课就交给你,你对她的工作结果负责。杰西卡不参加项目组的任何会议,不直接接受李卫东的指令。清楚吗?”艾玛连连点头说完全清楚。 杰西卡那人爱犯迷糊,属于经常忘了谁是老大的类型,拉拉不得不三天两头提醒她你的本职任务是什么,我才是你的老板,你得听我的。明知杰西卡不是什么理想的人选,可现在就属她的工作负荷最轻,拉拉也只有让她帮艾玛分担一点儿了。拉拉就对艾玛说:“一会儿你帮我把杰西卡找来,我把她的定位跟她强调清楚。” 艾玛点点头,身子却不动,拉拉就问她:“还有事儿?”艾玛迟疑了一下说:“李经理让我当小组长,我是当还是不当?”拉拉问她:“你顾得过来吗?”艾玛发愁地说:“哪还有那个精力!”拉拉说:“那不得了!” 艾玛就要求拉拉跟李卫东明确打声招呼,拉拉笑道:“我早和李经理表过态了,建议由潘吉文当组长,或者不设小组长也成。”艾玛这才愁眉稍展,起身去叫杰西卡。 艾玛一出门,拉拉脸上就暗了下来,自己当初明明已经清清楚楚地跟李卫东表过态的,李卫东还要写这种邮件,真够没劲的!一想到李卫东那个傲慢的“抄送”——没有一点儿“商量”的意思,摆明了是个“通知”——拉拉就气不打一处来。 拉拉倔劲上来了,对李卫东的邮件一声不吭。马莱对这封邮件也没有表示任何态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 或许,没有态度本身就一种态度。 4 先完成本职,再助人为乐 要整顿招聘流程,可做的内容很多。 首先是逐一建立各部门各个级别岗位的JD; 然后是招聘工具的设计和招聘渠道的选择; 再往后就是建立“招聘有效性”的分析机制(包括招聘速度、空岗率、新录用人员通过试用期的比例等),以及“员工流失率”的分析机制(对各种离职原因的统计和分析)。 拉拉浏览过李卫东的项目计划,发现他已经清晰地把这些内容都列了上来,只是拉拉觉得,李卫东把事情看得太容易,目标也定得过高。 比如当头炮“任职说明书”,这个东西需要各职能部门的配合,因为用人部门最清楚什么样的人合用——总之不是HR一家就能搞定的,而李卫东的计划是让项目小组的成员自己把这些东西全部做出来。 再比如招聘工具的设计,最好就是先把用得最多的、也是最基本的“常规面试”的表格设计好,再设计出用于经理及其以上级别人员招聘的“评估中心流程”即可。李卫东雄心勃勃,不但计划要弄各种花哨的招聘工具,还想同时设计出管理培训生的招聘流程。尤其令拉拉惊讶的是,这事儿他居然也异想天开地责成三位项目小组的成员来落实完成。 拉拉在DB见识过童家明弄出来的“管理培训生招聘流程”,她知道要想做好那一套,单靠这三位的功力根本不现实。拉拉已经领教过李卫东超强的个性,就没好意思正面提醒,兜着圈子跟李卫东回忆童家明的培训生故事。尽管说得小心翼翼了,李卫东还是不爱听,他不以为然地说:“童家明这个人我听说过,没你说的那么强大吧?” 拉拉马上知趣地闭了嘴,心中暗骂自己嘴欠,并且发誓从此对李卫东的东西不置一词,再多嘴就是猪! 艾玛三人当然达不到李卫东的期望。艾玛来请拉拉的示下,拉拉淡淡地说:“会的你就做,不会的不能瞎编,老老实实说你不会,只要别让人误会你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成。”艾玛已经超负荷运转了三个来月,为了保证自己的工作重点,她对李卫东的流程再造多少有些敷衍,拉拉这番话不冷不热,艾玛听了觉得经理理解自己的苦衷,也默许了自己的行为。 难怪艾玛烦心,自从李卫东组建了他的项目小组,连拉拉都感到恼人的事情三天两头有。比如本来是为了解放艾玛,拉拉才让杰西卡去给艾玛打下手,结果李卫东发现后,就像多了一个人手似的,经常直接把杰西卡也叫去开会。这下可好,艾玛跑不脱,还搭进了杰西卡。王伟见拉拉为这事儿气得够戗,就说:“你别憋在心里,跟他直说!” 拉拉果然乘着一次李卫东来她办公室谈事儿,跟人家摊牌。李卫东听了拉拉的话好像一时反应不过来似的没说话,过一会儿才似笑非笑道:“我只跟你要了艾玛。至于杰西卡,她说是你让她跟艾玛一起参与项目小组这些事儿的。我理解有误?那就别让杰西卡做了,艾玛做就成!” 拉拉见他装傻,只得明说:“艾玛工作负荷很重,所以我让杰西卡适当协助艾玛,但我派出的人是艾玛,不是艾玛和杰西卡。” 李卫东拖长声音说:“我已经说了嘛,那就别让杰西卡做了,艾玛做就成!还有什么异议吗?” 论气人,拉拉不是李卫东的对手,她的脸涨得通红,却答不上话。房间里一时静悄悄的,两人对峙了足有半分钟之久,后来李卫东忽地站起身来不辞而别扬长而去。留下拉拉一个人,呆坐了十来分钟还没能恢复平静。 李卫东气人也就罢了,另一个让杜拉拉郁闷的人,却是她自己的下属杰西卡。 拉拉他们每个月都要交一次报告给黄国栋,黄国栋汇总后要再交给麦大卫的。这份报告大家都不敢掉以轻心,老板远在新加坡,就凭报告看你们都干了些啥。 当月到了日子,拉拉却发现招聘组的报告还没交。拉拉把艾玛找来问究竟,原来是杰西卡没交她那一份数据,拖累艾玛没法汇总。拉拉问提醒过她吗?艾玛解释说前几天就一直在催她了。拉拉压着恼火说:“我要的是结果。”艾玛委屈地说:“我知道今天是最后期限,我正在替杰西卡把那些数据补上,保证中午十二点前交给您。”拉拉问:“杰西卡呢?”艾玛为难地看了看窗外杰西卡的座位,那里是空的。 拉拉看看表,时间已经很紧了,就对艾玛挥挥手道:“你抓紧去做吧。” 拉拉差人去找杰西卡,好半天人才来。拉拉劈头就问:“你上哪儿去了?”杰西卡还不知道拉拉为什么生气,她解释说:“我帮李经理去复印一些资料了,东西多,所以花了比较长时间。” 这话不说犹可,一说让拉拉更加气恼,心说,李卫东手下有三个专员,他要复印资料不会差他自己的专员去干呀!杰西卡你怎么想的,自己的正事儿放着不办,去人家那里学雷锋做好事。拉拉就问她:“今天是交报告的最后期限,记得吗?” 拉拉指望杰西卡经过这么一提醒,会猛然惊觉自己忘记了这个日子,并且为此吓一大跳。出乎拉拉意料,杰西卡只是斯斯文文地点点头说记得,艾玛提醒过。 小姑娘倒挺实诚,拉拉愣了一下,尽量和气地问杰西卡:“那怎么不赶紧交报告?大家都在等你的数据,你看到现在还汇总不出来。” 杰西卡憨态可掬地挠挠头说:“不好意思,拉拉,这两天我一直在帮李经理整理资料,所以才没顾上交报告。” 这下拉拉是真来火了,心说,你不知道你的老板是谁呀?你的经理是杜拉拉,不是李卫东! 拉拉忍了忍才没失态,好言相劝道:“杰西卡,一个人不管做什么,首先都要搞清楚自己的定位,才可能把工作做好。比如你想过吗,哪些事儿是最急的,哪些事儿没那么急?什么是本职工作,是你必须完成的?你写在你的年度绩效目标里,你和我都签了字的那几件大事,还记得第一条是什么吗?” 杰西卡说是坚决完成今年的招聘任务。 拉拉严肃地说:“你这不是都清楚嘛!助人为乐我赞成——可是假如你不好好完成本职工作,我不能因为你助人为乐而留用你。咱们举个例,遇到飞行故障的时候,航空公司都要求乘客必须先给自己带好氧气面罩,才能去帮助旁边的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意思吧。我希望我说明白了。”拉拉说完,直勾勾地看着杰西卡的脸,想给她一点压力,让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杰西卡“哦”了一下,没声了。拉拉最不放心她这种反应,嘴上哦呀嗯呀的,其实心里不同意或者没明白。要是其他下属,拉拉会告诉他想不明白也得先执行指令,但是对杰西卡,拉拉不敢来这一套,杰西卡是个正派而固执的人,如果一个指令她没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她执行起来就会走样,使劲把事情往她认为正确的方向推进。 拉拉就问她“哦”是什么意思。 果然,杰西卡说:“杜经理您说完成招聘是我的‘本职工作’,那您为什么不让我专心做招聘,而要我帮艾玛干项目小组的活呢?我帮艾玛也罢,帮李经理也罢,不都是没有在做我的‘本职’吗?” 这话挺冲,不过拉拉也明白,杰西卡倒不是有意顶撞,她是真不知道这话没礼貌。 拉拉就耐着性子解释:“你的本职是你的招聘任务,我的本职则是整个招聘组的招聘任务,而艾玛是这个招聘组的主力,我为了我的本职,才临时把你调配给艾玛做助手。至于你接受这个调配指令,是因为在组织架构上你归我领导,你得和我目标一致才成。这个定位不是一开始就跟你和艾玛谈清楚了吗?”拉拉有意强调了“我”字,意思是你得听我的,因为我才是你的老板。 杰西卡嘴上没再继续争辩,但她的小脑袋瓜里却继续振振有词地和拉拉理论:同样是项目小组的事情,您让我做就不是“定位不清”,李经理让我做就是“定位不清”,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要是杜拉拉发现杰西卡的脑子里已经又是一团面糊了,大概要气得呕出胆汁来吧。 杰西卡却一点儿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陷入狡辩,正因为此,她的内心在真诚地经历着一场郁闷,她觉得杜拉拉太难相处,自己已经小心翼翼,还是不知怎么就得罪了她。到底该怎么和拉拉相处,杰西卡一直在鬼打墙。迷惘苦恼之下,杰西卡拼命用一套类似“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励志说来激励自己忍耐下去。 杰西卡已经盘算过了,今年拉拉这组招聘任务最重,来年初的高级专员升职名额八成落到这组,自己只要熬过今年,也许就能升为高专,到时候再跟李卫东说一声调到他那组去,省得老是像现在这样动不动挨训。杰西卡喜欢跟李卫东干,自从帮着李卫东做项目以来,他已经表扬过杰西卡两次,杰西卡认为他很会鼓励人。 杰西卡自问没有偷过一天懒,一个人只有一双手,做了这就做不了那,杜拉拉的任务有时限,李卫东的任务有时限,他还说麦大卫要亲自过问呢!杰西卡隐约听人说,杜拉拉在麦大卫跟前似乎并不讨喜,李卫东则不然了,杰西卡相信麦大卫会直接给李卫东重要指令。麦大卫的话能不听吗?他可是杜拉拉老板的老板,说到底,HR这个团队里谁敢不听麦大卫的呢?! 杰西卡之所以不服,还在于她认为自己并没有主动去开项目会或者复印资料,都是李卫东吩咐了才做的,难道她能说我不接受你的指令,因为李经理你不是我老板吗?如果这算有错,错也在李卫东,杜拉拉应该去找李卫东理论。 总之,杰西卡觉得特委屈,很想和拉拉讲讲道理。后来转念一想好汉不吃眼前亏,顶撞已经眼冒火星的上司吃亏的总归是自己,以她现有的资历,要另找一份像SH这样的工作恐怕并不容易,她就以一种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心情低低地答应了一声。 杰西卡的低姿态确实起到了效果,拉拉有些于心不忍起来,毕竟杰西卡大学毕业才三年,还年轻呢。拉拉放缓口气又给杰西卡解释:“上个月你没有完成招聘指标,可你既不解释原因,又不提前打招呼,就像没有意识到这是你的分内事儿!是艾玛加班加点,才帮你把差额招齐的。你看,三个招聘专员中,我给你的任务已经是最轻的了,杰西卡呀,将心比心,我如果对你听之任之,就是对艾玛不公平了。” 拉拉说的这些杰西卡一时反驳不出什么来,就说:“我知道你和艾玛一直都很照顾我。” 拉拉摆摆手,郑重地告诫说:“不是照顾不照顾的问题,每个人都应该首先尽力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然后才去助人为乐;而且,凡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就算真有不能按时完成的任务,至少要提前报告你的老板,及时说明原因并请求支持,这是你的本分——可千万不能再一声不吭甚至找不到你人去哪里了呀。” 杰西卡“嗯”了两声。拉拉一看又是一个含糊不清的表示,就马上追问她:“杰西卡,你的‘嗯’是什么意思呢,同意,还是没有想通?” 杰西卡其实还没想通,但是她不想听拉拉再啰唆下去,就说:“明白了拉拉,我们已经达成了一致。” 拉拉半信半疑,她对杰西卡的类似辅导不是一次两次了,杰西卡一时明白一时糊涂,效果一直不太好。拉拉就对杰西卡说:“好吧,有时候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想通某个问题。如果你今天一时没有想明白,不妨慢慢消化,一年想不明白就过两年再说——但是我刚才的要求,作为一个结论,先记住,作为一个指令,得执行。” 杰西卡说:“哦,好的。” 杰西卡走后,拉拉想,杰西卡好犯迷糊,工作习惯又不太好,像她目前这种情况,最好是能让她每周写一次周计划和周总结,自己看她看得牢一点,或许能慢慢培养出好习惯。 可是眼下拉拉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能花在杰西卡身上了,就算有点儿精力,她也宁可投在艾玛或者沈乔治身上,产出大多了。拉拉叹了一口气,颇感无奈。 5 鸿鹄飞魔都 2007年的夏天,拉拉离开DB四个月了。陈丰是个细心的人,他一算时间,知道拉拉已经过了试用期,看来她应该安全了。陈丰放下心来,打电话给拉拉约见面吃饭,自从拉拉离开DB,他们一直没碰过面。拉拉却因为太忙,推说过两个月再说,陈丰也就没有勉强,两人只在电话里聊了聊股票的事情。 这个电话对拉拉很重要,陈丰虽然话不多,却透露了对大盘的担忧和落袋为安的打算。拉拉素知陈丰稳健,因此,尽管陈丰言语之间尚有保留,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拉拉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陆续卖出手中的万科。后来证明,这几乎是最完美的逃顶。拉拉自己在投资上见识不够强大,但是至少她很清楚谁是强者,该听谁的。 正当拉拉为及时地落袋为安感到庆幸的时候,意外地接到张凯的电话。张凯带来一个重量级的八卦,DB刚刚宣布,商业客户部销售总监TONY林离职了。“听说他拉到了风投,自己做老板去了,”张凯说,“深层的原因,我猜是因为齐浩天对他不太满意,不像何好德那么重用他。”这点拉拉一直心中有数,所以,对TONY林的离开她并不意外,关键是,由谁接替TONY林呢? 张凯自鸣得意地嘿嘿两声,卖个关子道:“你猜?”拉拉的好奇心果然一下被吊了起来,催促道:“你先说是外招的还是内提的?”张凯说:“当然是内部提拔的才让你猜嘛。” DB现有的大区经理的情况拉拉稔熟于胸,她几乎不敢相信却又别无选择,迟疑地说:“陈丰?”张凯哈哈笑了起来,“就是他!想不到吧?”拉拉高兴地说:“这家伙!天大的好事呀,他可真沉得住气,一点儿消息都没给我透露!”张凯说:“他这种人是鸿鹄,志向远大深藏不露,不像咱们是燕雀,有了快感就要喊。” 拉拉马上想到一点,陈丰空出来的那个大区经理职位,张凯就不想去争一争?对此张凯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道:“想呀,做梦都想。这不是找你给指点来了?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咱俩都几个月没见面了,想得慌。”拉拉说:“你要是会想我,母猪都能上树了!我们这儿剥削重,女的当男的使,男的当牲口使,吃饭我还真没空。你要去竞聘,总得准备个PPT吧,你把PPT发给我,我帮你参谋参谋。”张凯很高兴,假装扭捏道:“那多不好意思,光让你干活,连饭都不管。”拉拉说:“求你了,别装成吗?我要是去吃你这顿饭,回头得多加两小时班。” 撂下电话,拉拉才想起半个月前陈丰的那个电话。他说想见面一起吃饭,会不会就是想趁着吃饭说一说升了总监的事儿呢?拉拉赶紧给陈丰打电话,电话刚接通,拉拉劈头就埋怨道:“你可真行,这么大的事儿都憋得住,还是张凯刚才告诉我的。” 陈丰笑道:“本来想请你吃饭,当面跟你说的。” 拉拉责备说:“我今天要是不打这个电话,你就打算这么鬼鬼祟祟地溜了?” 陈丰说:“这不是还没走嘛。手头有些事情在处理,下周才走。” 拉拉关心地问陈丰:“太太小孩都跟你一起去上海吧?” 陈丰解释说:“我太太是公务员,她的工作还不错,就这么丢了有些可惜,所以岳父岳母都不太赞成她去上海,她自己一时也下不了决心。小孩上小学二年级,在省级重点小学。” 拉拉叹道:“那学位很宝贵的。” “就是呀,当初想了很多办法才搞到的学位,谁知道去了上海能进什么样的学校。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我自己一个人先去,他们的去留等过一年再议。”陈丰想起这些悬而未决的心事不由得喜忧参半,感叹道,“毕竟,换一个城市生活的成本很高,何况又是要去上海这样的魔都。” 拉拉很理解陈丰的情况,宽慰他道:“我觉得你这样安排挺对,迁居是大事,是得从长计议。不管怎么说,恭喜你!刚才张凯还夸你是鸿鹄呢。” 陈丰马上否认,“我算哪门子鸿鹄。” 拉拉一本正经地说:“你这号人,用农民起义军的话说,绝对是鸿鹄,搁现在,叫高潜力人才。我就是搞不明白,你干吗总要掩饰你是鸿鹄的事实。” 陈丰辩解说:“这一去,太多的未知数了,我要是真以为自己是鸿鹄,没准哪天屁股就得摔成四瓣。” 拉拉笑道:“那倒是,你自己得多加小心。好吧,福兮祸兮,咱们上海见。” 陈丰听拉拉这么说,以为她最近要去上海出差,拉拉却说:“还没有出差计划,只是上海北京嘛,免不了要跑的。” 拉拉这天要是不打这个电话,陈丰也打算打给她的,他盘算着去上海前请拉拉吃饭,以后要见面,只怕越来越不方便了。 陈丰迟疑了一下,说:“我原来还打算走之前请你吃饭,就怕你没空。”拉拉一愣道:“你这都马上要走了,要处理的事情还不得一箩筐呀?”陈丰说:“再忙,吃饭总是要吃的,手上的事情也不见得非得在这几天都处理好,以后我每个月应该都会回广州一次的。” 拉拉有些踌躇,她确实太忙了,忙得上厕所用跑的,吃饭用吞的。但是陈丰这一去,确实两人又远了许多,什么时候能再见,谁知道呢。 拉拉的眼睛瞟向办公桌上的台历,上面密密麻麻地做着一些记号,她心中迅速盘算着可能的时间表。陈丰在电话那头没有说话,耐心地等着她的结论。后来拉拉说:“周三中午你方便吗?”陈丰说:“我去接你,我的车型是……”拉拉打断他道:“你没换车吧?”陈丰笑了,“没换。”拉拉也笑,“那就行了,我没那么健忘。” 周三中午,陈丰和拉拉在CBD一家有名的粤菜馆享用了一顿精致的午餐。这种精致是拉拉久违了的,SH毕竟地处开发区,周边环境和CBD地区不能比,平时难得有个周末,拉拉又累得根本不想下饭馆。饭吃得很好,话其实不算说了很多,有时候还有长时间的沉默,但两人都觉得很舒服自在。 陈丰发现拉拉吃饭的速度明显比以前快了不少,他关心地问拉拉是不是连吃饭都没有时间。拉拉“嗯”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有时候边开电话会议边吃饭,不吃快点不行。”陈丰愣了一下,劝道:“你这速度真得放慢一点,不然,现在你折腾胃,以后它就要折腾你。”拉拉无奈地说:“以后?我是活在当下的人,顾不上以后。”陈丰提醒拉拉说:“不能太老实,你干活太老实了,得适当推活,特别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还是得想办法推掉。”拉拉笑起来,“看!承认了吧?我就是太老实!所以老被身边像你这样狡猾的家伙欺负。” 分手前,拉拉说:“这儿离开发区太远,你别送了,我自己打的也很方便。”陈丰客气了一下,没再坚持,他在路边帮拉拉拦了一部的士,拉拉上车后隔着车窗对陈丰挥了挥手,两人就此别过。拉拉坐在车上忽然觉得一阵伤感,这阵伤感让她意识到自从离开DB,自己似乎难得再有诸如伤感、失落、惆怅之类温情脉脉的情绪了,在SH她有的只是惊吓、烦躁、焦虑、果断,更加粗鲁,更加简陋,也更加干脆。 在拉拉离开DB的时候,陈丰有些难过,但他不惊讶,他告诉拉拉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现在陈丰要离开广州了,拉拉在伤感的同时,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内心对陈丰的离去其实也没有一点儿诧异,也许因为潜意识里早已认定陈丰总要继续向上升的。 有的人,他的生活十年如一日,既没有变化也没有惊喜。还有的人,他的生活保不准在某一天就会突然出现惊喜的变化。这当中固然有命运的造化,更多却是这个人自身的特质决定的。人生这种变化的能力,就像人的牙齿,即使还没有长出来,其实已经埋好了根,这是一颗什么样的牙齿,萌发前就已经定了。 回公司的路上,拉拉想着陈丰吃饭时说的话,不能太老实了,得适当推活儿。拉拉不由得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说到推活,拉拉就很郁闷,为什么自己总是那个被推的。 争取资源的事儿拉拉常干,特别是任务艰巨的时候;要是活实在干不完,她也会拣要紧的做,而放弃一些次要的目标;但是说到推活儿,她从来都是万分不好意思,还没开始往外推,自己就先红了脸。不像人家李卫东,索取资源也罢,推活儿也罢,哪一样不是做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难怪陈丰会说她干活太老实,人家早看在眼里。 最近李卫东老是对拉拉木着一张脸,拉拉心里明白他是为了什么,但是拉拉没有办法。李卫东想整顿好招聘流程给老板露一手,这个拉拉可以理解,但是既然是他自己主动请缨的,为什么倒一心指望着她杜拉拉的资源呢?这样的想法从技术上看颇有些异想天开,从人情世故上讲也不符合人之常情。 拉拉也是实在吃不消了,才和李卫东论了论江湖规矩,结果没讨回公道,反倒惹得李卫东老大的不高兴,以前两人经常结伴去吃午饭,这些天都各吃各的了。 6 “脾气”没有“机会”大 李卫东很欣赏一句话:民主的制度产生不了伟大的产品,只有专制的能人才能做出伟大的产品。 关于李卫东完善JD的计划,杜拉拉曾经说了一嘴,意思是最好让各部门指派一位成熟的经理来参与。当时李卫东在内心犹豫了一下,但他终归还是没有采纳杜拉拉的观点。 李卫东参与过很多头脑风暴,头脑风暴总是民主而热闹的,最狗屁不通的人也可以振振有词地反驳最懂行的人。他对于其中的绝大多数有如下评价:头脑混乱点子多,瞎出主意不负责。 从某种角度讲,李卫东有他的道理,不需要对结果负责的时候,特别敢说敢想的人数就会较一般情况下数倍递增。 李卫东最终还是选择了由自己来做那个专制的能人,他不需要各部门的经理来七嘴八舌指手画脚。 李卫东满怀希望地命令项目组的三位组员完成自己的指令。 应该说,那三位尽力了,他们做了一部分,但做不了全部,更达不到他要求的质量。这让李卫东很恼火,只是他的火气单单针对艾玛,没另外两个人什么事儿。 开始艾玛还忍着,次数多了,她也急了,有一次在项目组的会上,艾玛当众和李卫东顶起牛来。 李卫东那天是为了管理培训生流程大发雷霆。拉拉曾经拿童家明的例子婉转地暗示过李卫东——这事儿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HR经理来做——李卫东听不进去,非让三个招聘专员帮他做出来这套流程。那三个人的功力自然对付不了这样的差事,人家要是能做出来,不早当经理去了! 眼看着指望要落空,李卫东哪能不着急上火,他一个劲儿揪住能力最强的艾玛不放。有时候能干不是一件好事儿,艾玛就是碰到这种尴尬了,她要是笨一点儿,李卫东或许就不会盯着她不放了,能者多劳鞭打快牛是存在了几千年的道理。 艾玛被逼得急眼了,忽然跳起来说:“李经理,做管理培训生流程我觉得自己能力还不够,为此我特地请教了多位前辈,他们都说要经验丰富的HR经理才具备这个实力。我愿意挑战经理级别的任务,但我需要李经理的具体指点和示范。” 艾玛此言一出,潘吉文和另一位组员吴爽都紧张得变了脸色。艾玛的意思很明白,这个活本来应该当经理的来做,你李卫东自己不做推给我们这些专员,却又不给一点儿指导,让我们怎么做?要不,你示范一个给我们看看。 李卫东被艾玛说中痛处,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恨不能一脚把艾玛踢出去。他马上想,艾玛一个小小的专员竟敢如此猖狂,一定是她的老板杜拉拉在背后唆使! 开始,拉拉对这个事情一无所知,艾玛会后一个字儿没跟她提。后来是潘吉文和马莱说了,马莱又告诉拉拉,她才知道发生了这么一场战斗。 拉拉赶紧把艾玛找来问事情的经过,艾玛绷着脸气呼呼地说了一遍。拉拉才知道原来李卫东已经数次修理过艾玛了,只不过艾玛不愿给拉拉添乱都自己忍了,这回她是实在憋不住才在会上发作出来的。 艾玛也知道这么一闹,可能会给自己惹祸,但是她已经不在乎了,大不了挪个地儿呗,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而且,她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讲道理的地方,黄国栋和麦大卫难道看不到她艾玛的含辛茹苦?! 拉拉心中却很清楚,艾玛和李卫东这么公然对立肯定不妥,尤其以下犯上,事情真捅到麦大卫那里,恐怕没艾玛的便宜。 可是拉拉也看出来,艾玛的情绪已经坐在了火山口,本来嘛,项目组有三个组员,大家完成的质量半斤八两,却单拿她说事儿,累死累活,反倒一而再再而三地当众挨训,换了谁都难以忍受。 拉拉暗自思忖,这个时候要是再批评艾玛,只怕她马上爆发也不可知。可是,这么大的事情,不管教管教显然也是不可以的。拉拉想了想,以提醒的口气,让艾玛以后有困难私下和李卫东沟通,不要当着其他人的面争执。 艾玛说:“我也不想当众顶牛,可拉拉你没看到,是他非当众给我难堪。再说了,我觉得我讲的是事实,培训生流程本来就应该由经理设计,没有让专员做的!李卫东倒好,就一个指令——要设计管理培训生流程,你们三个去做吧——什么具体的步骤、工具都没有,又不给一点辅导。我不是有意敷衍,是真的做不了呀,潘吉文和吴爽的情况跟我一样,只不过他俩不敢说出来罢了。” 拉拉心里也暗自蹊跷,如果说李卫东想偷懒把自己的活儿推给专员,这个她还能理解;可明摆着那三位对付不了如此难度,他怎么除了发号一个指令,什么具体的步骤和指导都不给予呢? 不管怎么说,这不是拉拉想管的事情,她早已下了决心不管李卫东的闲事,她只想保护好艾玛。拉拉跟艾玛说:“你需要指点,可以向李经理提要求,但是一定要注意场合和方式。艾玛,我是为你好,如今你活儿也干了,我不愿意你回头得不到你应得的利益。” 艾玛脖子一梗说:“拉拉,我不想再忍了,李卫东想说什么就说去好了,大不了我辞职!找家好公司继续做我的高级专员,我相信不难,顶多也就是损失一次升主管的机会呗,我牺牲得起。” 拉拉哭笑不得,劝道:“艾玛,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就直说了——你已经为升主管作出了这么多努力,轻言放弃不是犯傻吗?要是换家公司,人家不还得对你从头考验起?你又怎么保证不会再受累还受气?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忍耐点儿,姑娘!‘脾气’再大也没有‘机会’大。” “脾气没有机会大。”艾玛心中不由得一动。她是个聪明人,很快冷静下来,自己也感到还是和李卫东谨慎相处为好,犯不着为了脾气损失机会。 拉拉见艾玛想通了,就跟艾玛说,要是你愿意,最好找机会主动跟李卫东赔个不是,要是你实在觉得憋屈,我去说也行。 艾玛爽快地说:“没什么憋屈的,我自己去说。” 拉拉第二天还是找了个机会,自己当面向李卫东道歉了一次。刚开始李卫东说话明显还带着些火气,后来见拉拉把姿态放得很低,他的火气才消了一些,说:“艾玛你是该敲打敲打她,她这个脾气要吃亏的。” 拉拉赔笑道:“艾玛最近加班多,人一累就容易上火。”李卫东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主动邀请拉拉一起去吃午饭。 上次拉拉为了杰西卡的事情和李卫东摊牌,结果李卫东生气地不辞而别,之后拉拉一直心有不安。现在李卫东愿意和解,拉拉挺高兴,她想还好及时道歉了,不然李卫东那股气憋在心里,只怕越憋越大,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搞得太僵对谁都不好。 自打加入SH的那一天起,在杜拉拉和李卫东的相互姿态中,李卫东一直对杜拉拉保持着优势,杜拉拉本人也接受这一点。这不是由于李卫东的智商比杜拉拉高,而是两人在“本职”上差距甚大,李卫东是培训的好手,杜拉拉却没有做过薪酬,先自胆怯了几分。 拉拉越胆怯,老板就越嫌她缺少灵气,老板看他俩的眼光不同,又进一步强化了李卫东的优势。 奇妙的是,这种优势在另一个当事人杜拉拉的眼里还被放大了。她因此看不到一个事实,那就是李卫东的能力不足以为招聘流程项目组提供辅导。跟艾玛一样,他不是懒,是不会。 拉拉单知道李卫东是为了响应麦大卫的号召而急于整顿招聘流程,却压根儿没想到李卫东对招聘如白纸一张,除了响应麦大卫以外,李卫东急于通过这个实践,为自己在招聘上突击补课。 和杜拉拉一样,黄国栋和麦大卫也都看过李卫东的简历,照说这三个人都不应该忽略李卫东没有做过招聘,但事情偏偏就是这样巧,没人想到这上面去——李卫东在培训上的熟练掩盖了一个原本显而易见的事实,有点儿一白遮百丑的意思。反倒是艾玛最先对李卫东在招聘上的见识起了疑心。 要是拉拉意识到李卫东急于补缺的心态,或许她多少能增加一点儿对李卫东的理解吧。李卫东从来没有做过招聘,但除了肩负整个公司的培训以外,他还得负责销售和供应链以外的好几个部门的招聘,其中一线经理以上的职位都得由李卫东本人来完成,比起没做过薪酬的薪酬经理杜拉拉,李卫东一样有自己的难处,只不过困难的程度会小一些罢了. 7 赏罚不分,干活的人伤心 杜拉拉加入SH后,原本没打算在半年内去碰宽带制。宽带制算是她的一个梦想,她曾经把它看得很高很远,就冲这一点,她也希望等自己对C&B这个职能和SH这家公司都了解得更多,基础打得好一些再去做宽带制。 然而,在李卫东的节节推进之下,麦大卫连发两封邮件暗示“不容后进”,逼得拉拉不得不抓紧寻找突破口好有所作为;另一方面,现有的薪酬多层制过于繁复,使她无法摆脱对沈乔治的依赖,深陷被动。形势逼人哪,拉拉想宽带制想得都快神经了,可宽带制不是想做就做的,里面的水有多深拉拉心中没底。愿望再强烈,客观条件不具备还不是白搭? 正在一筹莫展的当口,一个契机让拉拉意外得到了做宽带制的技术支持,这就是两家权威薪酬顾问公司的年度薪酬调查。在顾问公司的指导下,拉拉虔诚地研习了薪酬调查的方法论,又经由了一番废寝忘食的实践,宽带制神秘的面纱渐渐地在拉拉眼前悠然滑落。 惊喜之下,拉拉审时度势马上作出决断,做宽带制!沈乔治的惊喜程度不亚于杜拉拉。作为薪酬主管,他还是非常明白宽带制的价值的。 两个人按职能作了划分,拉拉负责给销售和供应链的岗位打分,沈乔治负责给其他的职能部门打分,他们齐心协力埋头苦干起来,一干就是两个月。 拉拉设想的步骤是:先由她和沈乔治一起,在顾问公司的指导下,完成对全公司所有岗位的评分;然后按照三个经理的分工,把李卫东和马莱负责的部门的评分结果分发给他们两位征求意见,对于他们有异议的岗位,马上重新讨论分数;HR经理统一意见后,再将评分结果提交包括各部门总监在内的管理层征求意见。 拉拉的这个方案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本来也进行得比较顺利,但是半当中冒出一件事情,让拉拉挺尴尬。 原来,就在拉拉和李卫东、马莱达成一致后,李卫东却忽然在拉拉发给管理层的邮件中发现了问题,他负责的一个岗位的分数被改动了,而且是调低了。这样一来,不仅这个岗位的工资待遇整个都要降低,而且会影响到和这个岗位相关联的其他岗位的得分分布。 李卫东很惊讶,马上找拉拉问究竟。拉拉大吃一惊,不敢相信会有此等事情。她马上打开附件一看,还真是被改过了。拉拉没话说,立刻道歉,马上改回来。 李卫东不满地说:“到底为什么会出错得先查一查吧!我这幸好是看到了,有没有我没看到的改动呢?拉拉你还是把沈乔治找过来问个明白。” 拉拉很尴尬,但是她也承认李卫东说得对,相关文件放在C&B的共享盘上,只有她和沈乔治能动,她自己没有作任何修改,那么一定就是沈乔治动了数据,他能动一处,就不敢保证他没有动第二处第三处。 拉拉一面马上召回发出去的邮件,一面找沈乔治过来问话。李卫东不走,坐在拉拉的办公室里看沈乔治怎么个说法。 沈乔治向拉拉保证他只修改了一处。李卫东在旁边笑道:“那么巧,你只修改了一处,偏偏我扫一眼就发现了!” 沈乔治解释了一番修改分数的理由。李卫东一点儿不留情面,他说:“我不管你是什么理由,既然三个经理已经作过讨论,也确认了数据,你就不该擅自改动!实在需要改,也应该由你的经理来和我打招呼再定。” 拉拉被沈乔治的擅自行动弄得很没面子,当着李卫东的面又不好太让沈乔治下不来台,就只吩咐说:“乔治你马上用三位经理确认过的版本核对一遍,看看还有没有不小心动到的地方,不能有一处失误。” 等李卫东走了以后,拉拉才关起门来数落沈乔治:“评分的过程中,我们是可以不断修改,李卫东负责的部门也都是由你负责打分的——可是一旦三个经理都确认了,那就是下了定论了!我说乔治你怎么想的,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自作主张给改了?人家李卫东的话虽然不好听,可他说的是对的。今天要不是被他发现了,等何查理和麦大卫都打开了邮件,我们的洋相就出大了。” 沈乔治知道给拉拉添乱了,他挺不好意思,一个劲儿说自己昏了头。 由沈乔治,拉拉忽然联想到杰西卡。拉拉感到,沈乔治和杰西卡糊涂得还是不太一样,杰西卡是死活弄不明白自己何错之有,沈乔治呢,轻轻一点他,他还是能马上意识到错在哪里。拉拉想,像沈乔治这样也行呀,有错就改还是好同志。 拉拉正自己给自己宽心呢,一个叫曹远征的销售大区经理气呼呼地吵上门来,艾玛一溜小跑跟在他后面,似乎企图息事宁人。曹远征的老板是何查理手下最当红的销售总监易志坚,他的老板就是出了名的不好对付,他跟他老板在这一点上挺像。明年销售队伍要拆分,到时候会增加一个销售总监,外面有很多传闻,说曹远征是最有希望被提拔的人选之一。 拉拉朝艾玛做了个手势,要她让人家说话。原来曹远征很想要一个应聘者,杰西卡却把录用通知书在手上压了半个月都没有处理,结果人家以为SH这边没戏了,就转而接了竞争对手的OFFER。 曹远征说完,拉拉朝站在一边的艾玛看了一眼,艾玛马上解释说:“我刚在电话里跟那个应聘者谈了一下,他答应重新考虑我们的OFFER,明天就给我们答复,我觉得我们还是有希望要到这个人的。” 曹远征听了这话才消了一些气,不过,说出来的话还是挺厉害:“拉拉,我知道你们HR很忙,可是我们找一个好的人,不是那么容易的,现在对人才的争夺都很激烈,希望下次能及时出OFFER!” 拉拉连说:“是是是,肯定得这么办,我一会儿就跟杰西卡谈话,不管怎么忙,都不应该拖延OFFER。” 曹远征临走还不忘给艾玛点儿压力,“艾玛,那你可别忘了跟进,我等你的好消息。”艾玛笑道:“我第一时间就通知您。”等人出去了,拉拉嘱咐艾玛,千万别忘了明天及时回复人家。艾玛点点头:“曹远征也真不好讲话,比老易都厉害。拉拉,他是不是要升总监啦?”拉拉说:“升不升,反正都好生伺候着吧。你先帮我把杰西卡找来,我问问她是怎么回事儿,搞得人家都打上门来了。” 拉拉和杰西卡的谈话没有什么新意,要点都是老一套,无非是什么是本职,要分清轻重缓急,谁是你的老板云云。 表面上看杰西卡的态度很好,拉拉说什么她都说“哦,好的”,但她的逻辑思维仍旧像被蒙了眼推磨的驴,原地转来转去。 谈到最后,拉拉让杰西卡马上写一个改进计划。拉拉说了三条要求:首先,写下需要改进的问题是什么;然后,针对问题制订一个行动计划来改进;最后,得有个时限。 拉拉说:“杰西卡,我可以再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咱们把这个期限写下来,是对你的提醒,也是备忘。回头,你和我一起在计划上签字。然后,我会抄送给黄国栋备份。” 在杰西卡三年的职业生涯中,挨训是家常便饭,前HR总监陈杰批评过她,她以前的经理马莱也和她谈过。杰西卡接受批评的态度总是很诚恳,因此各色领导对她的批评虽然屡不奏效,但最后都没较真拿她怎么样,以至于杰西卡由此获得了一些错误的人生经验,以为只要接受批评的态度够诚恳,训完了就算过关。 今天也不例外,整个谈话过程,杰西卡一直表现得乖巧顺从,直到最后拉拉要她写改进计划,她才有些慌起来,感到这回和以前似乎不太一样了,因为经理不但要求她把改进计划白纸黑字写下来,还得注明“三个月”的改进期限。 拉拉知道不能在杰西卡的事情上继续做鸵鸟了。想到也许不得不动手炒人,拉拉有些郁闷,谁愿意干这号事儿呢?可是艾玛最近已经颇有怨言,她本来就累得够戗,为了给杰西卡补漏,还总得操心费神。而杰西卡,每次都是嘴上答应得好,行动上却没有变化。照此下去,艾玛总有爆发的一天。要是杰西卡很快乐,艾玛却不干了,傻眼的还是拉拉自己。 拉拉想通了,对杰西卡心软,就等于对艾玛心狠。反正都是要狠一回心,与其对艾玛狠心,不如对杰西卡狠心,那样起码比较公平,胜于赏罚不分,赏罚不分的结果就是让那些真正努力干活的人伤心。 主意既定,拉拉抄起电话打给沈乔治:“乔治,麻烦帮我查一查杰西卡的合同什么时候到期。”沈乔治答应一声,心里暗自惊疑,他猜到杰西卡危险了。 8圈子就这么点儿大,没准哪天就碰上 陆宝宝新交了个男朋友,对方在广州有生意,陆宝宝因此对广州的热情高了很多,这阵子得便就往广州跑。 拉拉听王伟说,是陆教授的一位热心同事,把自家侄儿发给了陆宝宝当男朋友。拉拉惊奇地说:“这不是叫介绍对象吗?”王伟笑道:“够土鳖。”他把拉拉没好意思说的话给说出来了。 拉拉很好奇,追问那男的是个什么样儿的人。王伟说:“北京人呗,不过现在在广州开了家公司。”拉拉说:“哦,是‘北京人在广州’。”王伟说:“人在纽约待了好些年,回国不久。”拉拉说:“哦,还做过‘北京人在纽约’。” 周末两人约陆宝宝和邱杰克吃饭。 “康奈尔的博士,学问上的事儿就不细说了,我对这方面要求也不严格,够用就成!关键是,人长得玉树临风!”陆宝宝一照面就冲着拉拉吹上了新男友,她加重语气强调说:“王伟帅吧?他比王伟还帅!”说罢,陆宝宝掉过头来,志得意满地朝王伟飞过去一个很拉风的眼色。拉拉在边上看了,下意识地眨巴了一下眼睛,让人怀疑她想模仿那个拉风的眼色。 陆宝宝为人落落大方不拘小节,透着一股北派的豪爽大气,这种风格使她在社交场中颇受欢迎。拉拉面对陆宝宝面上有说有笑,暗地里却有些不自在。她说不好是为什么,就因为陆宝宝气场强大?这似乎不太说得通,世上气场强大的人多了去了,她总不能碰上这样的主儿就生怯。也许是因为陆宝宝好对王伟耍个小亲昵飞个小媚眼什么的?而她对其他人却鲜有此类举动。这个说法似乎比较靠谱,陆宝宝的身体语言可以理解成一种对王伟的部分的“主权”宣称,至少是部分的“特权”宣称,拉拉因此感到一种冒犯。 可是拉拉又没法说什么,因为王伟没什么错,他一直进退有度不失分寸,让拉拉挑不出错。打擦边球的是陆宝宝,可她不仅和王伟血管里的血有一半源自一脉,而且人家自打会走路就成天跟在王伟后面跑,感情比亲兄妹怕还好些,就算宣布点儿小特权,那也是仗着三十几年的资格,拉拉自知要是抱怨,多半会在亲朋之间落下小气的名声,只得自个儿闷着。 其实,陆宝宝这事儿,拉拉多少有些心虚,怀疑自己是妒忌罢了,皆因人家太有范儿了,而拉拉最恨的就是自己恐怕活到老掉牙也修不出陆宝宝那样的宽心大气。 “你这么一时尚人儿怎么也做出相亲这种土掉渣的事儿?就不怕尽是些别人挑剩的?”王伟在故意气人。 陆宝宝满不在乎,她煞有介事地说:“外行了吧,这叫返璞归真!啥挑剩的,大浪淘沙,剩下的都是金子。” “哦,那你跟‘金子’合适吗?” “特合适!绝配!” “吹吧你。” “什么叫吹呀!改天带给你们瞧一个,保管你俩见了就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 拉拉也憋不住乐了。陆宝宝看了看拉拉,“哟”了一声,关心地问:“拉拉,怎么搞的?气色不太好嘛!干吗那么拼命,活儿都让王伟干!” 王伟说:“拉拉在家根本什么活儿都不干!当然,我也不干,我们家那点活儿都交给阿姨了。” 陆宝宝说:“王伟你少故意制造歧义啊,我说的是挣钱的事儿。拉拉你看我,我就不干,都推给王伟和邱杰克去干。” 拉拉一摊手说:“我做梦都盼着有这么一天呢,可我得先挣到你那么多钱,才能指使人家干。” 陆宝宝就说:“王伟,不会吧,你这么计较?拉拉不给钱,你还就不干活了?” 说得两人都哭笑不得。 不一会儿,邱杰克也到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邱杰克和王伟、陆宝宝聊起了生意,拉拉在一边听着插不上嘴。三个人自顾自热闹地说了一阵,王伟怕拉拉听得烦闷,问拉拉:“听得明白吗?”拉拉说:“生意上的事情听不太明白,不过有个事儿是看明白了,宝宝嘴上说自己不干活,其实生意的事儿比谁都上心。”王伟说:“你才看明白呀,她做生意门槛精着呢,要不怎么说是她剥削我们,我们就剥削不着她呢。”陆宝宝忙里偷闲朝拉拉飞了个媚眼,继续跟邱杰克大侃生意。 王伟给拉拉解释道:“简单地说吧,这次运营商的整合涉及到两个单子,一个是软件的,一个是硬件的。目前有实力争单子的有三家,德望是一家,我们的强项在硬件,所以,很明确,我们的目标就是硬件部分;还有一家是雷斯尼,他们的软件很有优势,目标自然是软件部分;剩下的一家是DB,DB的算盘是软硬通吃。” 拉拉一听“DB”,不由得担心地“啊”了一声。王伟笑道:“别看DB大,其实,论软件,它的货色不如雷斯尼;论硬件,货色又不如我们德望。这次运营商的整合项目中,DB并不占什么优势。” 拉拉说:“那他们不是等着输单吗?”王伟摇摇头说:“你也知道,DB的销售不好对付,加上毕竟家大业大,他们投入得起,孙建冬哪肯束手就擒,保不准他会使出什么招数,合同一天没签,胜负就未见分晓。” 拉拉这才知道,DB那边是孙建冬在跟王伟抢单子。拉拉很关心王伟这边都有哪些人参与打单,王伟告诉她,一线销售经理是苏浅唱,事实上,当初挖她,就是看中了她在运营商那里有一定的客户基础,技术支持则是叶陶,邱杰克相中的是叶陶的聪明,王伟自己也觉得叶陶脑子好使。 拉拉闻言,忽然隐隐地有些不安,王伟察觉出拉拉的情绪波动,问她怎么了?拉拉摇摇头说没事儿。 等散席回到家里,拉拉才一把扯过王伟,急吼吼地问道:“雷斯尼那边有谁参与打单?” 王伟奇怪地反问:“你跟雷斯尼的人熟?” 拉拉说:“我知道他们的大区经理叫林如成,听说这人人品不怎么的,你得小心!” 王伟说:“林如成自己总负责,下面的一线经理叫沙当当,技术支持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小伙子,好像姓常。” 拉拉挥了一下手说:“嗨!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就担心雷斯尼出马的人有沙当当的份,她原来是从DB跳过去的。” 王伟一听是为这事儿,笑道:“这我知道,隐约听谁说起过。” 拉拉说:“有你不知道的,叶陶可是沙当当介绍给我的,当时我没跟你提介绍人沙当当的名字,没想到你会和雷斯尼竞争。” 王伟有点儿意外,一时没说话。拉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担心地追问了一句:“要紧吗?要不你别让叶陶参与打单了。” 王伟摇摇头说:“叶陶是合适的项目人选,没必要换,其实我们跟雷斯尼不太会正面冲撞,他们的目标是软件,我们的目标是硬件,各干各的。” 拉拉说:“那你刚才在琢磨什么呢?你肯定在想什么!” 王伟告诉拉拉:“前几天运营商不是才开过发布会吗,那天三家的人都碰上了,我回忆了一下,当时沙当当和叶陶完全没讲话,这我可以肯定,叶陶一直跟在我旁边,两人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不像是认识的。所以你说叶陶是沙当当介绍的,我觉得有点儿怪异。” 拉拉听了也觉得奇怪,她猜测说:“会不会是两人都感到在同一个项目中碰上了,身份比较敏感,才索性装成不认识?” 王伟马上否定说:“不会,那天我和杰克都跟孙建冬和林如成握手了,梁诗洛还和小苏拉呱了一会儿,要说竞争,我们和DB的竞争关系更明确,小苏就是梁诗洛介绍给我们的,我们不是一样用小苏?这点叶陶也是知道的。” 拉拉正想问DB负责跟单的一线经理是谁,听说竟是介绍苏浅唱给德望的梁诗洛,她有些感慨,怎么全碰一起了! 王伟说:“行业的圈子就这么点儿大,转来转去总免不了有碰上的一天,今天的对手说不定就是明天的同事,不足为奇,所以你不用担心叶陶是沙当当介绍的,我就是没弄明白他们有什么必要非装成互不认识?” 拉拉没什么主意,呆呆地望着王伟,王伟宽慰她说:“这事儿你别管了,我会安排好的,没事儿。” 拉拉迟疑地说:“那小苏会不会向梁诗洛透露信息?她俩以前关系好像还不错。” 王伟很有把握地说:“小苏是个很聪明的销售,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在商言商的道理她明白,你就放宽心吧。其实这次我们争取到入围候选供货商,小苏和叶陶都有功劳,小苏和岳总手下负责具体干活的一个姓梁的科长关系不错,梁科长才把编写项目手册的活交给了我们,叶陶是编写的主力,他做得很用心,梁科长对他的工作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这为我们争取了不少主动。” 拉拉好奇地问:“什么是项目手册?为什么运营商自己不写?” 王伟解释说:“这个就跟我们在DB的时候一样,我们也会抓供应商来帮我们干一些活儿,项目手册的内容包括需求和规范,什么是需求不用我说,所谓规范呢,实际就是制定技术上的游戏规则,规定好应该通过何种路径来实现需求,到时候不管谁中标,都得按这套技术要求来做。” 拉拉恍然大悟道:“你们不白干,不单是拍人家马屁帮着干活,你们还成了一个规则制定者,你制定规则的时候,肯定是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来的!” 王伟笑道:“没错,是这个意思。不然,DB和雷斯尼在业内是名声在外,我们一新成立不久的公司,凭什么入得人家的法眼?所以这手册谁都乐意帮着写,我们能抢过来小苏功不可没,手册编写得好,叶陶还是该受到肯定的。” 拉拉点点头不说话了。 王伟忽然想起什么,对拉拉说:“问你个事儿,陆宝宝今天哪儿惹你不高兴了?” 拉拉一愣,抵赖说:“哪有!” 王伟笑道:“那是我看错了,我瞧着你当时笑得有点儿勉强。”拉拉自以为面上没露声色,原来王伟都看在眼里了,她有些不好意思。 9人生大事 想起陆宝宝提到男友时那副得意样儿,王伟嘴边露出一丝笑意。他转头看看一旁的拉拉,拉拉正歪在枕头上读《普罗旺斯的一年》,灯光映照出她的侧面轮廓,她安静得就像一个女学生。 王伟叫了她一声。拉拉头也不抬地说:“啥事儿?”王伟说:“现在结婚很容易,不用单位开证明,也不用体检,带上户口本就行!”拉拉闻言有点儿惊讶,放下手中的书,说:“是吗?中国真是进步了,我恍惚记得夏红领证那年,是2002年吧,当时他们又是婚检,又是找单位开证明,给我的感觉他们结个婚还得全中国人民都同意。” 王伟提议道:“我们去登记,怎么样?”拉拉问:“什么时候?”王伟说:“国庆长假有一天就是黄道吉日,特别适合结婚。”拉拉说:“行,就那天!” 王伟提出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在登记前是否应该先去拜访双方家长。拉拉踌躇了一下,说:“按理是该这样,可我现在气色太差,我不愿意这个样子见你妈。”王伟说:“那至少我得马上去杭州一趟——你跟我一起回去吗?”拉拉为难地摇摇头,平时在办公室里老是有人来谈事儿,这样会打断她作数据分析,她早就盘算好了,利用十一假期,根据各部门头的回馈,集中精神把宽带制的数据再彻底整理一次,争取早点儿结束项目,节后就可以专心作来年的薪酬预算了。PEOPLESOFT项目现在基本上都扔给欧阳和鲁西这两个薪酬专员在跟IT部弄,接下来自己和沈乔治还是得花点儿心思。黄国栋又在催她尽快更新员工手册中薪酬福利的相关内容了…… 拉拉让王伟到了杭州别提打算登记的事情,只是礼节性的拜访。王伟有些犹豫,说:“这行吗?”拉拉说:“行,不就是个登记吗,以后办婚礼的时候跟他们打招呼就是了。” 王伟又问:“那我到了那儿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拉拉说:“你不是销售吗,还用我教你怎么应酬?”王伟只好自己想办法,他说:“那我看着办了,到时候你别埋怨我做得不对就行。”拉拉想了想,说:“你帮我妈重装一下电脑好了,她的电脑里肯定充满了奇形怪状的病毒,她老抱怨有人攻击她,我哥又懒得在这上面花时间。”王伟觉得这倒是个好主意。 总体说来,结婚这件事,他们三言两语就商量定了,迅速得有点儿不像话。拉拉一年后醒过神来,抱怨过两次,倒不是怪王伟当时没有下跪的动作,而是他居然没有流露出一点儿恳求的意思,拉拉觉得自己亏了。王伟无辜地说:“天地良心,我是准备有一个恳求的过程,你自己马上就说行,我总不能再让你倒回去给我设置点障碍吧?”拉拉说她当时太累,忘了这茬,净想着怎么省事怎么来了。 拉拉说的是大实话。那时候俩人都忙得要死,“简单一点儿”“快点儿”成了他们的口头禅。 王伟问拉拉要不要请几个朋友吃饭热闹一下,她想都不想就干脆地否决了王伟的提议。她说:“请啥呀,又要定时间又要找场地,麻烦死了!” 结果拉拉连件新衣服都没买,只是在头发上下了点儿工夫。早几个月,为了让她的老板黄国栋看得顺眼一点,她指使王伟把她保持了几年的栗色改染成了黑色,结果她的头发看起来又厚又重。这会儿拉拉对着镜子里自己那个乌云压顶的脑袋,怎么看怎么别扭,一怒之下,她让发型师给她剪掉了长发,又把短发烫了个外翻,效果竟然出奇的好。然后,揣着对这个发型的万分满意,两人兴致勃勃地到照相馆照了一张合影,准备用在结婚证上的那种。这就是他们为结婚登记所作的所有的准备。 王伟倒是在拜访拉拉的父母之前尽力做了功课,比如虚心请教拉拉关于李工和杜工的喜好及性格,以便恰当地表示敬意。拉拉也表现出极大的诚意,让王伟了解自己曾有过哪些光荣的体面事儿和哪些不太乐意抖搂给外人的尴尬事儿,时间跨度涵盖了整个婴幼儿时期乃至青少年时期,又提醒说母亲李工为人精明,父亲杜工则喜好从晚辈的检讨中深挖其思想根源。 王伟的杭州之行很顺利,两天工夫就转回来了。他运气不错,拉拉的哥哥杜涛和嫂子左岸都在,两人替他掩护了不少来自李工的火力侦察,杜工年纪大了随和了不少,况且王伟也没做什么需要写检讨的事情,所以他倒是显得很慈父。王伟看形势还不错,就没听拉拉的馊主意,自作主张顺势说出了登记的打算,并且万分诚恳地作申请批准状。李工大悦,慨然应允,杜工顺势颇为得体地投出了自己庄严神圣的赞成票。这下王伟感到特别安心,他总觉得按拉拉说的不打招呼就登记不太合适。后来证明,拉拉在这上面确实不如王伟考虑得周到,王伟的母亲陆教授因为没人及时照会此事而暗生不快。王伟倒是想着打电话跟陆教授招呼一声的,可又一想拉拉和陆教授还没照过面呢,不如等两人见过面再说。 广州是个随和而自然的城市,虽然它也有某些不足之处,但它始终保持着现实主义的生活态度,怎么实在怎么来。 总的说来,如果不那么塞车,空气能好一点儿,人行道能宽一点儿,挖马路这样的事情再规划得好一些,那么普通人是比较容易在这里安居乐业的。 王伟和拉拉去登记那天,天气很好。大约由于是个结婚的好日子,大家都凑这个热闹,登记处塞满了来登记结婚的男男女女。工作人员显然训练有素,秩序还不错。 拉拉四下里看了一圈,低声对王伟嘀咕说离婚的也一起在这儿办。王伟顺着她的眼神一看,果然看出来有的人明显是来办离婚的。看来广州人没忌讳,结婚离婚都一处办。拉拉捅了王伟一把,道:“有啥感受?”王伟笑道:“我觉得挺好,这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而且还能提醒打算结婚的人想好了再来,免得给别人制造不必要的工作量。” 他们学着别人的样,先填好表格然后就等着叫号,轮到了,就两人一起上去宣誓,不必站着也不用举拳头,坐着念就行。誓言是事先准备好的统一格式,字还挺多,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张A4纸。王伟扫了一眼,发现誓言充分表现了广式幽默。王伟先念,念完了他附在拉拉耳边嘱咐说:“待会儿你念慢一点,有些拗口,我都念得费劲,何况你这样的大舌头。”拉拉紧张地点点头,没有计较王伟说她大舌头。拉拉念起来果然比王伟吃力很多,有两处几乎结巴,整个过程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给他们办登记的工作人员是个圆脸的年轻姑娘,她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拉拉,神气完全不像应景,而是发自内心觉得别人结婚是喜事儿,她这样的人干这个活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拉拉宣誓完毕,人家发给他们一人一本红宝书,宣布说:“从现在起,你们就是夫妻了!”王伟和拉拉一齐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出了民政局,拉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伸懒腰感叹道:“哎呀,真好,又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惭愧呀,比比人家夏红,我可真是一步落后,步步落后,都叫那谁给耽误了,一误就误我整七年哪!” 王伟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下面咱们奋起直追。” 拉拉笑道:“咋追还不都是落后了。” 王伟说:“那不见得,夏红生一个,咱们生两个,在数量上压倒她的嚣张气焰。” 这天两人感到很开心,觉得不找个人分享一下他们的幸福就有遗憾,王伟便打电话约邱杰克吃饭。这家伙一见面就盯着拉拉的头发问:“哟,怎么把头发剪了?”拉拉反问他:“不好看吗?” “好看!确实好看!”邱杰克干笑两声,又狐疑地说,“你以前好像一直留长发嘛,什么事情刺激你忽然把头发给剪短了?” “短发这么烫个外翻,显年轻呀。”拉拉打着手势道,“我这岁数,还有什么事儿能比装嫩更迫在眉睫?我现在把装嫩当成紧急、重要的任务来抓,除了健康,就是装嫩了。” 邱杰克重新端详了一下拉拉,再次鉴定道:“这发型时尚,确实适合你。” “嗨,别提了!本来是为了迎合老板,把头发染黑了,结果特土,一副倒霉孩子的晦气样。我一咬牙一跺脚,就把头发剪短烫了。为了弄这头发,一口气坐了仨钟头,把我的腰都熬成硬铁一块了。”拉拉皱起鼻子抱怨。 “你应该训练王伟帮你弄头发呀。”邱杰克冲王伟挤挤眼。 王伟说:“我是自告奋勇来着,可人家信不过。” 邱杰克又转回去问拉拉:“你老板那么厉害?连你头发都要管?” “实话实说,关于我的头发我老板没说过一个字,是我自愿献媚的。”拉拉一面给邱杰克斟茶,一面漫不经心地说。 “……能让你献媚,不容易呀。”邱杰克还是比较了解拉拉的,知道她向来凭卖力干活博得老板欢心,至于献媚方面倒没听说有何建树,他不由得有点儿惊讶。 “谁说的!我这辈子献媚过的对象还少吗?我不也向你献媚过吗?!”拉拉笑盈盈地回了邱杰克一句。 “拉拉!你这么说,可就太不顾事实了。我总是特别尊重你。”邱杰克把右手心按在自己胸口上作表白状。 “嗯,还行。在DB负责 SUPPORT(支持)你那会儿我也总是特别配合你嘛,你不白尊重我。” 对此,邱杰克张了张嘴,找不到令人信服的说辞回敬,只得举了举手里的杯子,空洞无力地说:“喝茶。” 王伟和拉拉一起笑了起来。邱杰克放下茶杯,回过味来,“不对呀,你俩有事!不会就是把我叫出来逗我玩的。” 王伟说:“我们上午刚领了证。” 10EX 邱杰克一力主张王伟和拉拉在广州请一次客,并且拍胸脯说一切都由他来操持,王伟和拉拉只要告诉他客人名单就行。两人挺高兴,当下说好就按邱杰克说的办。 他们请的都是最亲近的朋友和往来密切的同事,人不多,满打满算还不到二十人,准备大家一起吃饭热闹一下,就便宣布婚讯。 王伟这边邀请了一个家在广州的好友,陆宝宝正在广州,说好要带上她的“北京人在广州”一起亮相,还有几位是“德望”广州办的人。省公司的那个单子,苏浅唱和叶陶一个负责销售一个负责售前支持,因为这个单子他们现在和王伟接触比较多,两人又都和拉拉扯得上,因此也在被邀之列。 拉拉这边计划请张凯、海伦、夏红夫妇,还有拉拉的两个大学时的室友。 拉拉打电话向海伦报喜,海伦打听清楚DB的同事中只请了她和张凯,马上探头探脑地问:“你不请陈丰呀?”拉拉说:“陈丰不是去上海了嘛,怎么请!”海伦“哦”了一声说:“你通知你的,能不能来他自己定呗。”拉拉不以为然,“这不是为难人家吗?”海伦自告奋勇说:“你要是愿意,我来打电话跟他说。”拉拉说:“那随便你。” 张凯正巧在办公室,海伦把电话转过去,张凯听到拉拉的婚讯马上感叹:“哎呀拉拉,我真是后知后觉!”拉拉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张凯说:“你走以后我才听说,原来他们全知道,这群王八蛋,有一个算一个,单单瞒着我!拉拉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幸好我没在你面前说过王伟坏话。”拉拉说:“你说也无妨,又不是让你跟王伟过。”张凯是真为拉拉高兴,直说:“太好了!你嫁给王伟就对了!不然我老想象不出你该嫁谁?眼看着你一年一年年事渐高,我着急呀。”拉拉对着话筒狂骂张凯,“放屁!我看你才老年痴呆了。” 夏红接到拉拉的电话非常高兴。两人聊了几句,夏红忽然想到什么,问拉拉:“你没请程辉吗?”拉拉犹豫了一下,说:“没呢,你觉得请他合适吗?”夏红理直气壮:“这有什么不合适!买卖不成仁义在,恋爱未遂友谊存,你们还是好朋友嘛。”拉拉一想也是,不请程辉倒显得自己小气,就说:“那你帮我通知他?万一他要是不愿意,你去说也有个回旋余地。”夏红大包大揽:“他一准愿意!” 然而,夏红想错了,程辉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了她。 “我去凑什么热闹,深怕人家不知道我是个失败者吗?我连个EX(前男友)都算不上!”程辉酸溜溜地说。夏红说他:“你这人怎么这样!他们请的都是亲朋好友,就两桌,说明拉拉拿你当自己人。”程辉坚决地晃了晃脑袋,说:“我算哪门子自己人,不去!”夏红想了一下,试探道:“你记仇了?”程辉哭笑不得地说:“啊呀,不是!” “那为什么?”夏红不解。 “我去会让拉拉尴尬,你想给她添堵呀?” “那有什么!你自己不是也说了,你又不算前男友。” 程辉还在犹豫,夏红阴险地说:“你要是不去,只怕拉拉反而要多心。程辉这才一声叹息,问夏红:“我们包多大的红包合适?” 夏红成功地拿下了程辉,眉开眼笑道:“他们这次一律不收红包不收礼,拉拉特意嘱咐的。” 虽然事先说了是便宴,海伦还是认为拉拉会隆重打扮一番,总归是新娘子嘛。结果一进门她就发现,拉拉虽然穿得很漂亮,“隆重”二字却一点儿也谈不上,反而透出几分轻松随意。 “拉拉胖了一点儿,王伟还是那么帅!”海伦马上跟张凯耳语。张凯不理她,跟走过来迎客的王伟握手。“太好了!太好了!”张凯高兴得直说这两句,似乎没别的词儿了。王伟使劲握了一下张凯的手,笑道:“恭喜你,当大区经理了!”海伦从张凯背后跳出来,一连声嚷着吉利话。 拉拉本来在陪夏红和两个大学同学说话,这时候也笑眯眯地过来欢迎张凯和海伦。海伦却马上把她拉到一边,神秘兮兮的模样,弄得拉拉有点儿摸不着头脑。海伦看了一下周围才跟个接头的地下党似的压低嗓子说:“陈丰回不来。”拉拉好笑道:“我早跟你说了人家去上海了不方便,你偏要多此一举。”海伦没接拉拉的话,她拉开随身背的小包,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塞到拉拉手里。“陈丰送你的贺礼!”她自鸣得意地说。 海伦认为自己把事情办得很漂亮,陈丰人虽未到,礼却到了,自己没有白打那个电话。海伦没想到拉拉心里却在怪她自作主张:“不是说了不收红包不收礼吗?” 海伦卖了力气没捞到个好,却并不泄气。她的大黑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转,然后振振有词地说:“你说的是来参加喜宴的人不收红包不收礼,可陈丰人没来呀,他用不上这个规矩!” 这时候,邱杰克过来招呼大家入座,拉拉只得把礼先收下了。 邱杰克巡视了一圈,众人都在热热闹闹地边吃点心边聊天,只差陆宝宝和她的“北京人在广州”还没到。邱杰克走到门边准备给陆宝宝打个电话催一催。就在这时候,门一推,随着服务员一声高喊“贵客到”,陆宝宝光芒万丈地走了进来,众人都停止了谈话,齐刷刷地把眼光转向陆宝宝。 “恭喜恭喜!白头到老!早生贵子!”陆宝宝裹着一股好闻的花香,满面春风地扑过去捉着一对新人拥抱并且贴脸,然后想起来介绍身后的男友,她玉手一摆,“张东昱!” 此言一出,不但程辉的脸上变了颜色,连拉拉的两个大学同学都跟着一愣。这几位在多年前都见过此人,他一露面就觉得眼熟,等陆宝宝一报名,就都想起来他是谁了,同时想起来的还有他和杜拉拉曾经的关系。程辉同情地看着拉拉,心说,可怜的拉拉,我没有给她添堵,她却还是叫别人给堵上了。 其实,张东昱一进门,拉拉和夏红就最先变了颜色。拉拉幸亏脸上上了点儿粉底和胭脂,甭管本色怎么变,看着还是白里透红的大好春光,又幸亏陆宝宝又是拥抱又是贴脸,拉拉就算看着僵硬了点儿,也混了过去。 张东昱彬彬有礼地抓起拉拉的手轻轻握了握,又转向王伟客气地握手道喜。他看起来很沉着也很得体,既没有讥讽的意思,也没有过度的热情。 相比之下,杜拉拉的表现就逊多了,手被动地让人家握了,还像个傻鸟一样呆头呆脑地站在那里。夏红在边上赶紧拿手肘在她身上暗暗使了点儿力,她才醒悟过来,干巴巴地说了两声谢谢。 夏红马上热情地张罗大家归位,又喧宾夺主地呼喝上菜,把邱杰克的活儿全抢了,邱杰克只好被动地跟在她身后打转 这餐饭拉拉吃得没滋没味儿,翻来覆去地琢磨两件事儿,张东昱是来搅局的吗?他把以前的事情告诉陆宝宝了没有? 好在不是那种大排场的婚宴,没有那么多礼数,拉拉大部分时间都不是坐在王伟身边,而是到另一桌选择了坐在夏红和张凯之间,免得应酬张东昱。王伟倒没觉得什么不妥,毕竟那一桌都是拉拉的客人,她过去陪着也很正常。 隔壁桌不时传来陆宝宝的笑声,张东昱说什么却听不很清,似乎说了一些自己在纽约的趣事儿,陆宝宝马上就紧跟着说起自己在德国的趣事儿。拉拉恼火地暗骂张东昱,既然纽约那么有趣,你干吗不继续你的“北京人在纽约”,却要跑回国来做什么“北京人在广州”? 送客的时候,夏红最后走。分手前,她拉着拉拉的手说:“好好休息,回头我给你打电话。”拉拉感觉到夏红格外用力地握了一下自己的手。 11 惶惑的同谋 两人一起回到家,拉拉洗了个澡就躺沙发上了。王伟发现她情绪不高,问她哪儿不舒服,她摇摇头,只推说吃饭的时候应酬累了有些头疼。王伟信以为真,马上找出芬必得让拉拉服了一片。 拉拉洗完澡出来没吹头就躺下了,王伟看到她的头发湿漉漉地耷拉在枕头上,担心她着凉加重头疼,就又找出一条干毛巾,帮拉拉擦头发。拉拉闭眼躺着,温顺地配合着他的动作。王伟越对她好,她越羞愧自责,觉得自己在欺骗他。拉拉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她真希望王伟是她的初恋,她想,要是她从来没有认识过张东昱就好了。想到张东昱和陆宝宝,拉拉心乱如麻。 王伟忙活了一会儿,看拉拉的头发已经有五成干,他放心了,正打算站起身,拉拉却忽然一把抱住了他。王伟有些诧异,忙轻声问她:“怎么了?”拉拉把脸埋在王伟腿上不吭声。 王伟想把拉拉扶起来,好看清楚她脸上什么表情,他有些吃不准她是在撒娇还是阶段性的情绪不好,或者是碰到什么难事儿了。拉拉却使劲儿抱住他不肯撒手,王伟只得且让她抱着。 等了一会儿,王伟觉得拉拉的情绪似乎平静了一些,才又问她:“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拉拉?”拉拉胡乱摇头说:“没事儿,什么事儿也没有!” 王伟笑道:“那怎么了,是谁惹得你感时伤世了?”拉拉瓮声瓮气地说:“没谁。” 王伟一头雾水,好端端地吃了一顿饭,回来怎么就这样了?难道是见到老同学她怀旧惆怅了?拉拉不肯说,王伟也不好追着刨根问底,他心中算了一下日子,说:“是不是日子要到了,例牌心情不好?” 王伟的体贴让拉拉感到很温暖,她真想一辈子跟这个人在一起呀。拉拉不由得把王伟抱得更紧了。“我要报答你。”她带着哭腔,发自内心地蹦出这么一句。 王伟从这话判断拉拉是一时的多愁善感了。他被拉拉弄得哭笑不得,说:“你要怎么报答?要不咱们赶紧生一个?” 拉拉一下翻身坐起,眼睛睁得圆溜溜,说:“这是个好主意。”她正发愁呢,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报答王伟的好。 王伟说:“那我们就说定了,到时候别耍赖。” 王伟端详了一下拉拉,她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一些。王伟问她:“头还疼吗?”拉拉摸摸脑袋说:“好像好些了,芬必得起作用了。” 第二天一早,拉拉刚到公司就接到夏红的电话。原来,夏红心急,尽管她先生再三提醒她,说她在越俎代庖多管闲事儿,会惹人嫌的,她还是忍不住给张东昱打了电话。 夏红告诉拉拉:“昨晚回去我就试着打张东昱的手机,他当时似乎不方便多说,就简单地告诉我,他事先并不知道你是王伟的太太,至于陆宝宝,她对过去的事情一无所知。哦,对了,张东昱说这两天要是你抽得出空,他想找个白天的时间约你见一次,在此之前,希望你暂时什么都别对王伟说。” 夏红跟打机关枪似的一气说完,电话那头却听不到一点儿声音,不知道拉拉在想什么。夏红忍不住问了一句:“拉拉你听清我的话没有?”拉拉才说知道了。夏红说:“那,一会儿我告诉张东昱,让他给你电话?”拉拉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郁闷地想,我怎么成了张东昱的同谋? 夏红关心地问拉拉:“王伟没疑心什么吧?”拉拉没精打采地说:“王伟没说什么,有没有起疑心我不知道。” 夏红听出拉拉情绪低落,提醒她说:“你得注意点儿自己的情绪,不要这么垂头丧气的,一个新娘子这样,很奇怪的。” 拉拉老老实实地说:“我有一种负疚感,我觉得很对不起王伟。” 夏红安慰她说:“别这么想,这不是谁的错,你只是运气不好,什么巧事儿都让你赶上了而已!商量一下怎么处理好就是了。这年头,连个前男友都没有的,不是智商太低就是长得太困难。” 拉拉“嗯”了一声。夏红说:“先这样吧。” 接了这个电话后,拉拉心情稍好一些,至少,她弄明白了张东昱没有恶意,他也对这样的局面感到尴尬。 过一会儿,拉拉忽然想起陈丰托海伦捎来的礼物还放在包里,忘了拆。她把那个盒子从包里拿出来放在办公桌上,有些好奇地想,陈丰会送什么呢?拉拉小心地拆开包装,这下看出来了,是一副GUCCI的太阳镜。拉拉不由得愣了一下,她正想要一副太阳镜呢,不知道陈丰是怎么想到这上面的。 拉拉打开镜盒取出太阳镜,还没戴,光是拿在手上感觉了一下,就觉得很合心。不知怎么的,拉拉忽然想起自己离开DB时,陈丰直到她的最后工作日那天才把早已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她,那是一支精美的法国产钢笔,当时拉拉还笑话他说:“我就知道你的礼物逃不出这些中规中矩的东西!”陈丰也笑说:“是呀,我这人没有什么惊喜的创意,这些年多谢你包涵了。” 拉拉愣了会儿神,给陈丰打电话。陈丰笑呵呵地恭喜她新婚快乐,拉拉有些不好意思,说:“我都跟海伦说了不收礼,你怎么还送?”陈丰狡辩说:“你的生日不是马上要到了,这是生日礼物呀。”拉拉揭发说:“尽瞎扯,我们同事了八年,也没见你送过我一次生日礼物。”陈丰说:“从今年开始,以后每年都送。” 拉拉坚持道以后是以后的事,这次说好了不收礼,我得给你钱。陈丰没理这个茬,反问她:“合用吗?我不太会挑,瞎蒙的。”拉拉乐呵呵地说:“合用,很酷。”陈丰放下心来,笑道:“酷就好,我生怕挑得不合适被你骂。”拉拉问他:“你在上海买的?”陈丰说:“是呀。” 问明了购买地点,拉拉心中有数了,那副太阳镜的价格得在两千五到三千元之间,她重申了一遍立场说:“东西我收下,但是你得收下钱,不然我心不安。”陈丰说:“我要是收了你的钱,我的心还能安吗?” 拉拉狡黠地说:“决定权在你手上,你要是真心希望我戴这副太阳镜,那你就收钱。”陈丰拗不过拉拉,气得说:“杜拉拉,算你狠,你为了自己能心安,就不管别人心里会怎么样了。” 拉拉笑了起来,她没有想到,陈丰最后这句抱怨的话,那天她会再次从张东昱嘴里听到。 接到张东昱的电话拉拉心里很不是味道,一种做坏事串供骗人的感觉,挥之不去地萦绕在她心头,折磨着她。背着王伟偷偷摸摸地和张东昱见面,让她倍感亏心,她甚至认为自己应该被陆宝宝鄙视。 这场谈话倒是省略了任何虚伪的成分,双方都很直接。 张东昱首先再次表明自己并无恶意,事先毫不知情,事后没有对陆宝宝透露一个字。 拉拉听完了他的表态,没什么表情地问了一句:“介意问一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张东昱告诉拉拉,他姑姑跟王伟的母亲陆教授是老同事,在陆教授那儿碰上陆宝宝,觉得两人合适,五一自己回北京探亲,姑姑牵线搭桥两人就认识了。 拉拉听说是张大姑搭的线,顿时心里凉了半截,一来这位姑姑多年前见过拉拉两次,见了面一准能认出拉拉,二来工会主席张桂芝那张勤快的嘴,拉拉也是领教过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的嘴一天也消停不了,让这样一位姑姑来保守秘密,难度太大了。 拉拉就问:“你们已经处了五个多月了,感情发展得还好吗?”拉拉问得很直接,张东昱也明白拉拉这么问的用意,他本能地想少说为妙,就只说了两个字:“还好。”拉拉见他不自觉,只得追问了一句:“多好?” 张东昱暗自恼火,却也理解拉拉不得不问,他沉吟了一下说:“实话实说,还没发展到现在就下结论的地步,我只能说我的主观愿望是开花结果。” 他这一说就很明白了,大家恐怕是要做亲戚了。拉拉无奈地说:“那你有什么建议?” 张东昱坦白道:“我一时也拿不准,但是我倾向于不说。” 拉拉逼问他:“是暂时不说,还是永远不说?” 张东昱装着没听出拉拉话中带刺,他说:“这个我现在还说不准。” 拉拉有些烦躁起来,“你什么都说不准,那你叫我来干吗?” 张东昱也不高兴了,他说:“就算我不麻烦你,夏红不是也已经找了我吗?” 拉拉没话可说,干瞪着眼。 张东昱就劝她:“拉拉,我也知道现在的局面让你很尴尬,可是这不能怪我呀。我们应该一起努力把问题解决好,不要内讧。” 拉拉没好气地说:“你是你,我是我。” 张东昱心想,你这么说就太虚伪了,你要是有了准主意,你今天还来干吗?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张东昱对陆宝宝满意得不行,他非常不愿意在这个事情上出岔子。张东昱就没跟拉拉计较,他说:“要不听听你的意见,你要是有更好的主意,我乐意采纳。” 拉拉说不出什么来,她也很矛盾,她是真想告诉王伟实情,可又担心影响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她没把握王伟会怎么个态度,不高兴是肯定的,而且以后亲戚之间相处也尴尬;瞒下去呢,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而且,这个事情不是只有张东昱和她杜拉拉两个人知道,且不说远在北京的张姑姑,光是前一天的饭桌上,就还有五个知情人,难保哪天要穿帮——那样只怕会更伤王伟和陆宝宝,谁也不喜欢被蒙在鼓里当傻瓜。 拉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张东昱说:“你和陆宝宝要是未必能成,暂时瞒一瞒还有点儿意义,可按你的说法你们是来真格的,我觉得还瞒他们就不合适——一来未必瞒得住,二来心里不安。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感受,我反正心里不安。我本来睡眠就不好,心里再不安,恐怕要短命。” 张东昱听了有点儿尴尬,他说:“拉拉你不要把我想得有多坏,你的话有一定道理,可是你想过没有,你把什么都说出来,你是心安了,陆宝宝和王伟心里会有什么感受?他们俩现在都很幸福,只要你一说,这种幸福马上就会遭遇危机,可能未必会被彻底破坏,起码要打点折扣吧?” 拉拉也知道张东昱说的是实情,可是她一想到万一将来王伟陆宝宝他们从别的渠道得到实情,她就感到极大的惶惑,好像头上悬着个大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砸下来。拉拉没有说出这一点,她相信张东昱也很清楚这种可能性,不需要她提醒说服。 张东昱还在翻来覆去地说着车轱辘话给拉拉分析局势,他说:“说出来的话是泼出去的水,说了就收不回来了,你不说还有瞒住的可能,说了,就谁都没好日子过。” 拉拉想走了,她对张东昱说:“谢谢你约我见面,今天没白跑,起码我知道了你们会在一起过。陆宝宝条件不错,人大气,赚钱的能力又强,你好好珍惜吧。” 张东昱尴尬地追问道:“拉拉,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拉拉这时候已经下了七成决心,她坦率地说:“我倾向于跟王伟说实话,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跟陆宝宝说一个字的,而且,我会尽力说服王伟也不跟陆宝宝说。这样,你可以有充足的时间来考虑你的决定。” 张东昱愣了半晌,叹气道:“那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了!王伟和陆宝宝的感情这么好,他可能听你的不告诉陆宝宝吗?” 拉拉说:“我确实不能保证,我代表不了他,我只能说我尽力。请你理解,我不想做让自己心里不安的事情。” 张东昱无奈地说:“杜拉拉,算你狠!你为了自己能心安,就不管别人心里会怎么样了。” 拉拉没再多说什么,张东昱心烦,她也烦得很。拉拉起身先走了,留下张东昱一个人对着已经没点热气的咖啡想心事。 12 福兮祸兮 没等拉拉回到公司,夏红又来电话了,她不放心,想问问拉拉跟张东昱谈出什么结论了。拉拉说自己准备尽快跟王伟说出实情。 夏红非常好奇张陆二人怎么就成了一对儿。拉拉告诉她,张大姑跟陆教授是同事,是她给牵的线。天下的事情居然会如此巧合,两人都有些欷歔,感到不可思议。 夏红关心地问拉拉:“以前的事情王伟一点儿都不知道吗?”拉拉说:“他知道我有过一个男朋友好了很多年。”夏红庆幸道:“那还好,他多少知道就好!同居的事情他知道吗?”拉拉坦率地说:“他也知道,他只是不知道这个人就是张东昱。” 夏红听了觉得情况还不算太糟,起码王伟已经具备了一些抗冲击的能力。夏红问拉拉:“你觉得王伟能接受吗?” 拉拉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说:“我不知道,人有时候,自己也做不了心的主。王伟能理解我的过去,不等于他能若无其事地接受张东昱做他的表妹夫。” 夏红说:“麻烦就麻烦在王伟和陆宝宝似乎感情不错,他俩要是关系一般,就没有这么敏感了。” 拉拉苦笑道:“还有一个更麻烦的地方,张东昱的姑姑话特多,我怕她哪天一不小心说漏嘴让王伟她妈知道了,老太太可是有高血压心脏病的,老人又都好面子,所以我不知道王伟是不是该跟她老人家也打打预防针。” 放下电话,不知怎么的,拉拉忽然就想起了岱西的事情,当初因为这事儿拉拉曾冷淡了王伟足足大半年。她在王伟面前摔过东西,多次一言不发就挂他电话,有时候在公司里迎面碰上了她故意不正眼瞧他,连夏红都觉得拉拉太过分,说那叫冷暴力。 想起自己曾经狠着心肠对王伟说过那么多伤人的话,拉拉对自己的暴行简直不寒而栗,她恨不能抽自己两耳光。“我不是个好东西!”她在心里喃喃地自我谴责。 好吧,不管怎么为难,事情总要去面对,福兮祸兮,谁都替不了她杜拉拉。 拉拉叙述的过程中,王伟没有说一个字。王伟越沉默,拉拉越尴尬,她硬着头皮把话说完,忐忑地等着王伟发作。 “就这些?” “嗯。” “那天晚上是因为这事儿心情不好?” “嗯。” 王伟没有再说话,拉拉也不好说什么,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拉拉感到喉咙口一阵发紧,她艰难地咽了一下唾沫,想到鲁迅那句名言,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后来王伟站起身来,淡淡地说了句:“我出去走走。”拉拉完全猜不出王伟是怎么想的,只能被动地点点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带上门走了。 拉拉一个人歪在沙发上,大脑里一时好像塞满了东西,一时又仿佛一片空白。拉拉一动不动地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王伟开门进来了。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了,都没有说话。 王伟慢慢走到拉拉身边,想了想说:“我可以不跟陆宝宝说。但是,张东昱自己得马上去和陆宝宝讲明白。他要是不这么做,就只好由我去和陆宝宝讲了。” 拉拉点点头,又问:“要是陆宝宝知道后要跟他吹呢?” “那他就失去陆宝宝!”王伟冷冷地说。 “这不是张东昱的错呀。”拉拉试图缓和一下,但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样说也许会激怒王伟。她下意识地为同等位置的张东昱辩护,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试图为自己也做一点辩护吧。 “这也不是陆宝宝的错。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王伟的语气很坚决。 拉拉无话可说,心想,王伟说得对,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儿。过了一会儿,拉拉谨慎地征求王伟的意见:“那我去和张东昱说一声?” 王伟摇摇头说:“还是我去说吧,你有他手机号吗?” 拉拉狼狈地说:“有,我发给你。” 13 不跟一个下属议论另一个下属 进入一年中的最后一个季度,业务部门进入了关键的冲刺阶段,指标的压力层层往下传递,一线销售人员的流失率环比明显升高了,此外,连财务部这样的支持部门,流失率也出现了不好的趋势。 麦大卫对此很不满,照此下去,一面是HR不停地往里招人,一面却是现有员工不停地往外流失,这不成了个无底洞吗?麦大卫马上发邮件问何查理怎么看。 何查理也正恼火呢,麦大卫的邮件就到了。何查理从邮件中嗅出了一股兴师问罪的味道,心说你HR是干什么吃的,不说赶紧帮着分析情况查找原因,又来问这问那,想抓住把柄教训人是吧? 何查理就不冷不热地回复说,据总监们反映,今年新招的人员素质不够理想,鱼目混珠,有些人根本不具备完成任务的能力,还有一些则承受不了SH快速发展的压力,此两类人构成了流失人群的主流。何查理最后说希望HR加强把好招聘关。 麦大卫本想质疑何查理管理团队的领导力有问题,没有带好团队,却被何查理反过来挑战了一把,说是HR招人招得有问题。 麦大卫对着何查理的邮件哼了一声,心说咱们走着瞧,看看到底是谁的问题。他吩咐黄国栋马上着手分析人员流失的原因,并且按服务年限区分出流失人群的比例。麦大卫想看看到底是老人走得多还是新人走得多,占主要比例的离职原因是什么。 说起来,监控流失率原本就是HR的职责。 有用的人要走,那叫资源流失,明智的老板都不乐意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做HR的就有责任挺身而出,和颜悦色地问人家,您为啥要走呢?咱们这儿哪不好呀?咱们改! 不过呢,但凡有点儿人生经验的离职者,出于善良或者谨慎,常常会不全说真话,以便照顾大家的面子,并且避免给他本人今后的背景调查增加难度。再说了,行业的圈子就这么大,山不转水转,互相讨厌的人没准哪天又碰到一起,何必图一时痛快扯破脸皮。 有个风靡一时的笑话叫“郁闷的人”,某甲在A公司有一份不错的工作,美中不足的是他特别讨厌顶头上司某乙,可是他又很难找到像A公司这么好的公司,只好一直忍着。后来他终于找到了好工作,从A公司跳到了B公司。临走前,他畅快淋漓地告诉HR,某乙是怎样鸟的一个鸟人!不料,三个月后,A公司宣布收购B公司,郁闷的某甲发现他将再次沦为某乙的下属。 这个故事充分说明了好聚好散对当事人的必要性。老话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又说山不转水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都是类似道理。只有没经验和不明智的人才好在分手之际玩一把翻脸泄愤的小游戏。 因此,HR要想问出真正的离职原因,很多时候并没有那么容易。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通常各大公司的HR都会设计出专门的离职访谈表,上面列有一些很有技巧的问题,来帮助HR获得真相。事实上,在李卫东的招聘流程整顿项目中,就包括了这个任务——离职访谈表的设计,只是几个月过去了,他还没有做出有把握的东西。 随着时间的流逝,HR部门的人都知道杜拉拉的宽带制已经接近胜利了,而原先被麦大卫高调表扬、黄国栋认为笃定没有问题的招聘流程整顿,却推进得不尽如人意。这让李卫东压力很大,幸好黄国栋没怎么催问进展,连一向关心这个项目的麦大卫近来也没有声音了。虽然这暂时免除了李卫东的尴尬,但李卫东由此疑心麦大卫可能已经看出项目卡壳,为了照顾他的面子才保持沉默。 如今,杜拉拉和李卫东在竞争中的位置,和四个多月前项目刚开始时相比,恰好奇妙地调了个个儿。李卫东生性要强,为此他焦虑得茶饭不思,经常一整天也看不到他脸上有一丝笑容,手下的人都尽量避免去招惹他。 乘着周会,黄国栋和三个经理说起离职率的事情。拉拉在DB的时候留心过这方面的情况,便说了说自己的见解。 拉拉认为,员工离开的真正原因不外乎四类:压力太大;干得不开心;找到了更好的工作;个人生活原因。其中公司最重视的又属头两条。 所谓压力太大,通常是指任务难度太高,任职者无法完成,或者活太多,人家干不完。 干得不开心是指人际关系上有问题,比如跟顶头上司处不来,当然,也有人是和同事处不来。另外,不开心还可能是因为公司流程方面的障碍或者企业文化的困扰。比如官僚主义,比如待遇不公平,比如互相推诿,还比如人欺负人蔚然成风。 拉拉告诉黄国栋,在DB,员工主动离职的头一条原因就是“工作压力太大”,而且遥遥领先于排名第二、第三位的“和顶头上司相处不好”以及“有了更好的发展”。 黄国栋听了大感兴趣,问拉拉DB有什么对策?总不能因为员工抱怨工作压力太大,公司就真的降低指标吧? 拉拉说:“公司开门是做生意又不是做慈善,像DB这种要做行业老大的公司,指标自然不能随便往下降。活儿再多任务再难,这都没法儿变,没得商量。” 李卫东在边上懒洋洋地插嘴说:“小时候看电影,主人公总说,我们共产党人做事儿,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特豪气干云!现在想一想,其实做企业也是一样!” 拉拉笑道:“可不是嘛!任务是一定要完成的!所以我们当时的对策有两条,一个是加强培训和分享,员工能力提高了,任务的难度就等于下来了,他的熟练度提高了,干活速度就上去了;另一个是强调休假管理。” 黄国栋冲李卫东说:“培训肯定得加强,这就看你了卫东!”拉拉觉得他说话的时候不像做老板的在对下属寄予期望,倒显得有点儿刻意套近乎。 可惜李卫东没有投桃报李,反而架子十足地说:“培训没问题——不过,流失率高也不是光靠培训就能解决的。” 黄国栋一脸热情碰了李卫东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又委屈又恼火,心里暗骂了一句英文,翻译成中文的大意是,小样!表面上却不得不说:“当然,当然,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这年头,做下属不容易,做老板一样不容易,特别是当能干的下属拿钱太少或者任务太重的时候,老板就更不好当了。 李卫东果然还有话,他不紧不慢地说:“比如不好的流程也会造成人员流失,公司现有流程是不是需要改进呢?咱们HR自己的招聘流程就有不少不大不小的问题,前几个月大卫来大陆,批评过这个事儿,可到现在我们都还没有像样的改进。” 他这一说,黄国栋和拉拉不吱声了,两人都有一种被人教训了的感觉,只有马莱仍旧是一脸由里往外发自肺腑的事不关己,事实上,李卫东确实也是没有怎么针对她,这正是让拉拉很想不通的地方,要说整顿招聘流程这事儿,她杜拉拉和马莱的位置可说是毫无差别的,为什么人们总是不去要求马莱,却不肯放过杜拉拉? 黄国栋打个哈哈,明知故问道:“拉拉,招聘流程的事情,都怎么分工的?” 拉拉说:“按您交代过的,这个事情卫东挑头,我和马莱协助。” 李卫东说:“我挑头是我挑头,可也得给我配人手才成呀。” 黄国栋说:“那是那是,拉拉、马莱,你们俩也得出人手配合卫东嘛。” 马莱照旧是多她不多少她不少的风格,听了老板的话,她好脾气没立场地点了点头,拉拉忍不住解释说:“老板,现在的做法就是按照我们三个商量好的,各自从下属中抽了一个专员出来,归卫东调配。”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当初我把项目思路用邮件发给你,提出来让艾玛做小组长,没见你表态呀拉拉!”李卫东冷冷地说,“现在倒好,这艾玛,该她负责的事情,到了时间却不交活,事先不打招呼,事后没有一句解释。” 黄国栋马上一脸严肃地问拉拉:“怎么回事?” 上次艾玛和李卫东对着干以后,拉拉马上让艾玛给李卫东道了歉,拉拉自己也向李卫东表示了歉意,原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没想到李卫东今天忽然当着黄国栋的面发难。拉拉愣了一下,对黄国栋说:“我还没听艾玛说起过这个事儿,一会儿我了解一下情况。” 黄国栋听李卫东责怪拉拉不回复邮件,他觉得拉拉这样做不对,就婉转地表态说:“拉拉,卫东刚才说项目思路发给你了,你还没有表态,那么你是怎么个看法?” 拉拉一下听懂黄国栋的潜台词了,她没有马上回答黄国栋,而是转过脸去提醒李卫东:“卫东,我是没有书面回复,可这事儿我们俩当面讨论过的呀。当时,你提出在抽出来的三个人中设小组长,你想让艾玛来当。考虑到艾玛只是招聘专员,马莱手下的潘吉文是招聘主管,我觉得让艾玛当组长不合适。后来咱俩不是达成一致,不设小组长,就让他们三个人共同商量自定分工吗?你还记得这个过程吗?” 没等李卫东说话,拉拉又转回来对黄国栋说:“老板,当时我考虑我的组2007年扩招任务很重,艾玛又是重中之重,为了保证扩招不出纰漏,我的意思就不动艾玛了,杰西卡的工作量相对最轻,就抽调杰西卡去卫东的项目组——这事儿我和您打过招呼的,后来因为卫东实在相中艾玛,我才没派出杰西卡。” 黄国栋想起确有此事,尴尬地打了个哈哈道:“噢,噢,噢。” 李卫东没好气地冲拉拉说:“我要的是艾玛这样能干活的,杰西卡那么嫩,她来能发挥多大作用? 拉拉被李卫东的霸道逗得忘了生气,哑然失笑道:“嗨!卫东,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跟你的想法如出一辙呀!我是打心眼儿里想留着艾玛这样能干的自己用——不夸张地说,我决定给你艾玛的时候,心疼得流血呢。”马莱在边上听了拉拉声情并茂的表白,一个没忍住差点儿笑出声来,她自觉不合时宜,赶紧又憋了回去。 在李卫东看来,整顿招聘流程是整个HR团队的任务。他受累出面挑头,那两位却一点儿不自觉,索性做起甩手掌柜!李卫东每次为这事儿发邮件给她们,就像石头丢到棉花堆里,从来都是一声不响。李卫东对杜拉拉和马莱的态度生闷气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卫东想,杜拉拉现在这么说,无非是在表白自己顾全大局,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嘛!这进一步刺激了李卫东,他气得几乎跳起来说:“哎,拉拉!问题是艾玛来了根本不肯卖力气,她能力再强对我也没有任何意义!” 见李卫东如此不客气,拉拉忍不住也针锋相对起来:“卫东,刚才我解释过了,你今天讲的情况我是第一次听说。在此之前,我只知道艾玛有些工作质量没有达到你的要求,但不是因为她不肯卖力,而是因为她目前的能力还不够,我侧面了解了一下,潘吉文和吴爽的完成质量跟艾玛差不多。” 李卫东马上还以颜色:“你说是第一次听说,可我不是把项目进程都发送给了你和马莱,你们没有看邮件吗?” 拉拉眨了眨眼说:“不好意思,没细看。因为这些邮件你都是CC(抄送)给我的,我以为就是让我粗线条地了解一下而已。如果是TO(致)我的邮件,我一定细看并回答。” “我本意确实只是想让你们俩了解一下进程,前提是我以为你们的下属都会按照分工如期完成任务。”傻子都能听出来李卫东话中有话。 拉拉不愿再争执下去,她缓了缓口气想找个台阶下:“艾玛这几个月确实压力非常大,我一会儿就找她谈,看看她是不是忙糊涂忘了时间表。” “压力大不是借口,SH就这风格!碰上今年这样的大扩张,谁不是累得要死!要吃这碗饭,就得完成任务。”李卫东的话硬邦邦的,脸也跟刷了糨糊似的板成一块,跟谁欠了他钱没还似的。 这下拉拉真生气了,她撇下李卫东,对黄国栋说:“任务也得分个轻重缓急吧?!我以为完成2007年的扩招是不能动摇的硬指标,不然到年底业务部门因为人手不足完不成任务,HR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您每月看我的工作报告,首先必看我的扩招进度的。我手下就这几个人这几条枪,已经是三天两头加班到晚上十点。要不我作一个工作量分析,把所有任务都列出需要的工作时间——老板您决定,我的团队该优先完成哪些任务,放弃哪些任务?” 李卫东听拉拉拿扩招说事儿,他何尝不知道这确实是今年的头等大事,但是麦大卫的指示难道就能当放屁吗?他可是跟麦大卫拍过胸脯的。李卫东气冲冲地插嘴说:“招聘流程项目,是大卫要求做的,难道我们可以置之不理吗?” 拉拉不买账,照旧对着黄国栋说:“老板,麻烦您跟大卫解释我团队的现状。” 黄国栋看再说下去不像话,赶紧出头制止两人道:“好啦好啦,都别急嘛!大家都是为了把工作做好。拉拉,这样,你抓紧找艾玛谈谈,看看她到底是什么原因没有按时交报告给卫东。” 拉拉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李卫东冷着脸没说话。马莱本来就一直没有讲话,这时候更加沉默是金。刚才还是唇枪舌剑硝烟弥漫,一时间忽然静得让人发慌。 黄国栋干咳一声,岔开话题道:“时间差不多了,一起去吃午饭吧。”拉拉首先站起身说:“老板,我不去了,有个分析要利用中午赶出来。”马莱也说有事。两人先走了。 李卫东看着她们走出去的背影,忽然对黄国栋说:“您不觉得吗,艾玛的态度其实来自拉拉的默许。” 黄国栋劝他说:“你多心了,卫东!拉拉对工作还是很敬业的。艾玛这事儿也许只是一时的失控。” 李卫东马上说:“失控,您这算说对了!拉拉对团队的把控绝对有问题!” 评判一个经理合格不合格,一看他(她)能否完成业务指标,二看他(她)是否能带好团队——李卫东对拉拉的这个评价可谓打击力度不轻。黄国栋忽然感到心里不太舒服,他意识到再这样和李卫东谈下去有风险,可他不愿贸然批评李卫东,便又拿吃饭说事儿道:“走,吃饭去!” 李卫东偏不罢休,他盯着黄国栋的眼睛道:“您觉得我在危言耸听?其实,艾玛这还真不算什么,拉拉更大的问题在C&B团队。” 黄国栋心里一惊,谁都可以偶然有个忽悠人的时候,单单C&B啥时候都含糊不得,他不由自主地反问李卫东道:“C&B怎么了?年度加薪不是做得挺好嘛!”这年的年度加薪,亚太区有的地方,加薪方案被大卫打回去改了三稿才过关,而拉拉的方案在麦大卫那里一次就获得通过,这让黄国栋很满意,他由此对拉拉的业务能力放心不少。 李卫东摇摇头说:“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要不是那天拉拉赶着提交年度加薪方案,我还真不知道她的C&B潜伏着不小的风险呢。” 李卫东把沈乔治那场惊魂之“TRUE OR FALSE(近似匹配还是精确匹配)”绘声绘色地跟黄国栋一说,黄国栋脸上没露出什么,心里不免有些吃惊。 “对了,这事儿财务总监荣之妙也知道,要交报告的那天,沈乔治加班到凌晨还查不出数据错在哪里,荣之妙正好也在。早上大家来上班后,荣之妙就站在我和拉拉办公室的门口,跟拉拉说这个事情。”李卫东生怕黄国栋不信自己的话,又补充了个人证。 黄国栋“嗯嗯”了两声,仍旧不表态,李卫东对他的心思洞察分明,笑道:“那事过后,我就劝了拉拉一次,沈乔治那人绝对是个一等一的好人,但是他不是个合格的主管!用这样的主管,拉拉自己就像坐在火山口,哪天出问题都不知道。反正,换了我是拉拉,肯定要及早换人的。但是拉拉听不进去呀,她非说乔治只是那天太累了。” 黄国栋喃喃地说:“C&B团队确实辛苦。” 李卫东不以为然地“切”了一声道:“我跟您再说一件事,C&B前一阵不是在作岗位评估吗,这事儿在公司可是上上下下万众瞩目的,大卫、您、查理,谁不重视呀!” 黄国栋“嗯”了一声,关切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李卫东笑道:“拉拉盯得很紧,顺利还是顺利的,可是中间出了个小插曲,C&B先把所有的岗位都打了分,然后呢,拉拉把我和马莱负责的职能分数都发给了我们,让我们看看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 黄国栋说:“这事儿拉拉和我说过,我觉得她这样做很稳妥。你认为不合适吗?” 李卫东说:“相反,我也认为拉拉考虑得很周到。事实上,我和马莱确实也提出了一些修改建议,并且,经过讨论,我们和拉拉达成了一致。” 黄国栋心想那不挺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李卫东说:“可是,几天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我和拉拉达成一致的一个岗位的评分被降低了。当时我很惊讶,马上找拉拉沟通为什么又有变化?结果,您猜怎么着?拉拉看了分数也一头雾水,她马上打电话找沈乔治查问,原来是这哥们儿不同意我们的意见,擅自给改了,连招呼都不打一个,自作主张到这个程度!要不是被我及时发现,还不知道他会改动几处呢。那天拉拉自己也气得脸色煞白。我早说了,乔治不是个合格的主管,该及早换人,既然拉拉听不进去,我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黄国栋喃喃地说:“乔治不像是会自作主张的人呀。” 李卫东笑道:“依我看,他倒不是想自作主张,就是爱犯糊涂,这种特点是天生的,不好改。说句不客气的,乔治的脑子我有一比,左边是清水,右边是面粉,当你让他思考,他就会先摇晃脑袋,这一晃,好嘛,一脑袋全是面糊了。” 黄国栋觉得李卫东这话忒刻薄了点儿,就没接话。李卫东根本不在意他的反应,自顾自往下说:“拉拉是个聪明人,乔治的问题她肯定比咱们更有体会。不过,我也能理解拉拉,她有她的难处——在加入SH前,拉拉毕竟只是个行政经理,没有C&B的经验,这时候让她马上换C&B主管,活儿谁来干?” 黄国栋算不上一个出色的老板,但是他有一个明智的原则,那就是不跟一个下属议论另一个下属,尤其是背着人。 如果说李卫东前面几段话还是在就事论事地发表议论,那么他最后这一段话已经摆明了是一种攻击,他在给杜拉拉扎针。黄国栋再迟钝也完全听明白了,不由心里涌起一阵反感,他像没听到李卫东的话一样,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道:“咱们赶紧吃饭去吧,不然下午的会要来不及了。” 李卫东歪头看着黄国栋的背影,心说,滑头。 14 放弃部分目标,还是另择时机 有的人坚信自己是专家。比如麦大卫。 还有的人以为自己信任专家。但是,真正影响这些人立场的其实是他们自己的信念和倾向,而不是专家意见。只有在专家的观点与自己的观点相契合时他们才会信任专家,否则他们会干脆质疑专家是不是专家,而不是仅仅反对专家的观点。李卫东就属于这一人群。 公平地说,李卫东算不上愤青,他只是不那么好说话,倒没有成心抬杠的爱好。 当初杜拉拉本来是一片好意,才暗示李卫东他的计划仅靠几个专员恐难实现,李卫东却自卫过头了,他疑心杜拉拉在摆招聘专家的谱,吓唬没有做过招聘的自己。加上杜拉拉的那些观点与李卫东本人的观点根本契合不上,因此,李卫东不但不领情,反而连拉拉百般推崇的货真价实的招聘专家童家明,他也一并鄙视了。打那以后,拉拉对李卫东的项目就知趣地采取了闭嘴策略。 黄国栋不知道两人之间有此过节。李卫东在经理会上抱怨拉拉和马莱对他的项目思路不作表态,虽然拉拉对选组长的事情作出了解释,但黄国栋注意到拉拉为艾玛辩护的时候提出,艾玛的工作无法达到李卫东要求的质量,是因为凭她的能力根本做不到,而且另外两个项目成员也面临同样的情况——这就说明拉拉很清楚李卫东的项目思路有问题。 黄国栋当时没有再深究拉拉这一点,因为会上的气氛已经是剑拔弩张了。会后黄国栋想,还是该和拉拉好好谈一谈,明知道李卫东那么干不行,却袖手旁观,这也太本位主义了,必须纠正。 黄国栋深知李卫东个性极强,他想,拉拉也许是担心说出不同意见后,李卫东不但听不进去反而对她有意见?但是拉拉至少可以悄悄地和他这个总监提个醒嘛,那么他就会仔细研究李卫东的思路并且及时发现问题,不就能避免白白浪费了这四个多月的时间,还有那么多投入的人力吗? 黄国栋这时候才想起来,李卫东加入SH前,根本没有做过招聘呀。先前黄国栋尽担心杜拉拉没做过C&B,光盯着杜拉拉的计划了,结果现实和他开了个玩笑,杜拉拉就要胜利收官了,反而是李卫东出了问题。黄国栋有些懊恼自己对李卫东的实力估计得太过乐观,对他太大撒把了。眼看着项目失控,他这个做总监的在麦大卫那里只怕也难逃其责,所以,不论他多不喜欢李卫东这个下属,也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黄国栋开始动脑筋,如何在不伤李卫东面子的前提下,把杜拉拉扯进这个项目,让她贡献力量。 他正琢磨呢,杜拉拉自己找上门来了。 拉拉是来就艾玛的事情给黄国栋回复的,她已经和艾玛聊过,并没有新的矛盾内容。黄国栋一边听一边哼哼哈哈地应付着,他不关心艾玛的事情,因为他已经料定问题的关键不在艾玛身上。拉拉对他的态度有所察觉,因此汇报得也尽量简单。 等拉拉说完,黄国栋笑眯眯地说:“拉拉呀,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艾玛已经尽力了,关键在于卫东的项目思路有问题——这几个专员是永远也做不出来他要的东西的。” 拉拉没好意思马上作答,黄国栋说出了她的心里话——但是,古人都知道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如今项目都进行了四个多月了,才来讨论项目思路对不对,是不是晚了点儿? 黄国栋催促她道:“但说无妨,我们现在是关起门来说话,哪说哪了。” 拉拉这才有保留地说了句:“我个人观点,项目思路确实有一定的问题吧。” 黄国栋马上追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的?” 见拉拉对这个问题踌躇着没有回答,黄国栋又换了一个问题:“四个月前,卫东给我发过一封关于项目思路的邮件,我记得当时他也抄送给你和马莱了,你还有印象吗?” 拉拉说:“有印象,我大致看过。” 黄国栋说:“那当时你有没有看出来有点儿问题?” 拉拉这时候彻底明白黄国栋的问话意图了,就爽快承认道:“看出来了!而且,我很快就当面和卫东谈了我的看法。不过,卫东没有接受。” 拉拉三言两语大致介绍了当时自己和李卫东的来言去语,最后她说:“当时卫东态度坚决,显得很有把握,我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毕竟,对这个项目负责的是他不是我,每个经理都有自己做事的方式。” 黄国栋心中大为惊讶,他原打算批评拉拉本位主义的,没想到拉拉早已当面跟李卫东本人沟通过了。既如此,黄国栋自然不好再责备拉拉什么了。他脑子一转,换了个谈话方向,道:“拉拉呀,如果不作调整,项目恐怕要流产。依你看,为了推动项目进行下去,现在该作哪些补救?” 拉拉反问道:“卫东自己怎么想?”黄国栋说:“这个事情我肯定是得仔细和他谈一谈的,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和他沟通。” 拉拉觉得黄国栋有些奇怪,怎么不抓紧和当事人谈,反而先来问她的想法。拉拉沉吟了一下说:“老板,我对这个项目还没有作过深入的思考,凭直觉,我感到项目的范围铺得比较大,目标定得过高,是不是可以把目标适当地降一降,先做最迫切的部分,像管理培训生流程,这次就先不要做了。” 黄国栋觉得拉拉的话很在理,但是他感到有些为难,就拿管理培训生项目来说吧,就公司目前忙于扩张的实际情况而言,暂且不考虑也罢——但是麦大卫喜欢这类时尚的新玩意儿,李卫东八成也是摸准了麦大卫的心思,才把这一项拉进招聘流程的大项目中来的。 想到此,黄国栋打了个手势道:“如果还是现在就要做呢?” 拉拉搞不懂为什么非要着急做这个,这就好比一个人温饱还没解决好,就开始奢谈时尚。拉拉是实干派,她觉得,人嘛,有多大胃口吃多少米饭,再好的东西,没有能力实现还不是空谈。 拉拉略一思忖,说:“如果非要马上做,肯定得增加资源。我还是提一提我的那位旧同事童家明,这个人在招聘方面真的非常专业——但是,他做管理培训生项目的时候,还是用了至少两家权威的顾问公司做后盾,此其一;相关业务部门都出了人手来配合,比如项目需要的讲者,就主要来源于各业务部门的经理和总监,此其二。” 黄国栋想了想说:“顾问公司的事情还好办些,我可以和大卫打个招呼——钱能解决的问题就算不上真正的问题,大卫想做就得出钱。但是说到让其他部门提供支持,我还是有些担心的,现在是一年中的最后一个季度,生意上指标压力那么大,他们自己已经是一头包了,还会有多大的意愿来参与HR的项目?” 拉拉“嗯”了一声,心说,所以呀,这就不是一个好时机。 黄国栋忽然想到什么,很感兴趣地问拉拉:“你这次做宽带,不是也需要各部门提供配合?我看他们都很积极认真嘛,没有人来抱怨什么。” 拉拉笑道:“那个不一样,事关大家的级别、收入,当然都会很热心,只怕你不找他们,他们还会主动找你打探呢。当初DB做管理培训生的时候,其实HR推动业务部门很费劲,因为他们认为从这个项目中得不到好处,反倒是在帮HR做业绩。” 黄国栋哑然失笑,是这个理。他转了转眼珠说:“拉拉,有个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你看你是不是可以帮卫东分担一部分?比如编写JD,比如制定管理培训生项目流程,比如设计评估中心……怎么样?这些你都比卫东更有经验,一定能做得很好。” 拉拉眨巴了一下眼睛,这下她弄明白了,为什么黄国栋不着急去问李卫东的主意,反倒一个劲儿在这里问自己的看法——可他那么分配任务还能算是“分担”的意思吗,几乎要把项目都转过来了嘛。 黄国栋的心思拉拉还是能体谅的,不管是手下哪个HR经理的项目出了问题,他做总监的都有责任。而李卫东的项目,就像刚才黄国栋说的,再不想办法补救,只怕有流产的危险。 进入SH后,拉拉几乎是一口气也没敢歇地把C&B的几个项目扎扎实实地做了下来,如今她对C&B已经越来越有感觉,就像迷雾渐渐消散,C&B在她心中成为一幅越来越清晰的山水画卷,哪儿有好山好水哪儿有急流险滩,她逐渐熟知于胸,半年多来一直笼罩着她的焦虑和苦恼,最近似乎有了让位于自信和淡定的趋势。 伴随着这种经历,拉拉逐渐理解了为什么麦大卫一心想整顿招聘流程,李卫东又为什么如此热衷这个项目。拉拉内心不得不承认,项目倒是个好项目——对公司而言,有了这么一整套先进完善的制度,不论谁来管招聘,都能可靠而专业地运作;对于负责项目的经理而言,这么走一遭,更是不愁把招聘那些事儿掌握得清清楚楚。只是时间上安排得太急了,按照眼下的项目设计,牵涉到的工作量很大,如果能放到来年从容地运作就好了。 黄国栋猛然一问,拉拉马上在心中盘算了一下,于公于私,她都愿意来做这样一个好项目,但是有两个困难,第一是年内工作负荷已经太满,她实在腾不出手,第二是和李卫东的关系必定不好相处。这两个问题不解决好,她没法贸然接活。 拉拉就跟黄国栋说了说自己的工作计划:“老板,宽带制现在已进入尾声,我盘算着,明年的薪酬年度预算得赶紧开始做了。不瞒您说,过去四个多月我和乔治都一头扎在宽带制和年度薪酬调查里,PEOPLESOFT基本放手给两位C&B专员去做了,招聘那头也是基本交给艾玛在打理,这都是逼不得已呀——我原本打算从现在起花一些精力去关注PEOPLESOFT和扩招呢。 黄国栋烦恼地挠了一下头,杜拉拉在经理会上已经提到了计算工作量的事情,他怎么会不清楚杜拉拉的工作负荷呢?但黄国栋还是想再逼一逼杜拉拉的潜能,就说:“拉拉,要不你让乔治再多分担一点?” 拉拉已经不是升经理前那个光知道热爱劳动的孩子——那时候,她有活干就高兴,得罪人的差事累死人的差事,别人不愿意干老板给了她,她觉得挺好,不负使命的时候到了——在SH这半年多的经历,让她深深体会到了啥叫IT NEVER ENDS(没完没了),工作是干不完的,生命属于我们却只有一次。从这个角度讲,杜拉拉又完成了一次成长,她认识到了人力的有限。 如今的杜拉拉,吃不下的馒头不敢随便接过来啃,面对黄国栋的勉强,她只得再作陈情:“说真的,我宁可自己死扛,也不敢再往乔治肩膀上加一根草的重量了,他已经承受到了极限。” 黄国栋一下想起李卫东说的那个TRUE OR FALSE的故事,他明知拉拉说的是实情,却依旧打哈哈道:“拉拉你不要太紧张,乔治的压力没有到那个地步吧?” 拉拉恳切地说:“是真的!老板,这是我的肺腑之言,请您相信我的判断,我不会平白无故地这么危言耸听的。再说了,乔治要是哪天累糊涂出了错,结果还不是得由我来承担?” 黄国栋不死心,问道:“那么,除了放弃一部分目标,我们还能作什么调整?” 拉拉用谨慎的口气建议说:“能否考虑把项目延迟到明年?那时候我们能从容一些。” 黄国栋没有说话,在房间里不停地来回踱步。他觉得杜拉拉这次谈话中出的两个主意都是对的,要么硬着头皮继续做下去,但是必须放弃一部分目标;要么把项目推迟到明年来做——说起来,这原本就是黄国栋的本意,考虑到HR团队年内疲于奔命的状况,麦大卫对招聘流程项目发话后,他一直采取拖字诀,就是想拖到来年,队伍喘口气再说,后来被李卫东中间一搅和,才弄成眼下这样进退两难的局面。 当然,最理想的情况就是杜拉拉能再被压榨出一些贡献,确保项目的进度和质量两不误,他在麦大卫面前就好交差了。可杜拉拉口风很紧,她把工作量在黄国栋面前一摊,弄得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再逼迫她。 黄国栋眉头一转,又生一计。他口风一转,问拉拉:“上次你发给我的杰西卡的绩效改进计划我看过了,怎么样,两个月过去了,效果如何?” 拉拉摇摇头,“效果不好,老板您得有个思想准备,恐怕得换人。” 黄国栋笑道:“不行就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要不是有艾玛撑着,恐怕杰西卡早就被我们换掉了。” 早在7月初,拉拉自己的试用期一过,她就正式向黄国栋提出了提拔艾玛的要求。黄国栋也觉得应该,但是他又提了一个条件,要艾玛等到2007年的招聘任务顺利完成后,2008年1月再正式提拔。拉拉担心等不到2008年1月艾玛就被别家公司挖走了,就要求把这个条件马上和艾玛沟通清楚,好让艾玛安心地在SH做下去。黄国栋同意了,但要求拉拉和艾玛暂时保密。 黄国栋今天的一番话,让拉拉猛然想起提拔艾玛做主管的事情,她不放心,又叮咛道:“哎,老板,7月份咱们讨论过,等过了元旦就提升艾玛做主管,您可千万多支持呀!” “只要艾玛持续保持她的业绩,公司不会亏待她的,这个你大可放心,拉拉,我一定支持。”黄国栋信誓旦旦,说罢,他转了转眼珠,又补充道,“拉拉,现在卫东的项目很需要你的支持呀!” 拉拉一下明白过来,黄国栋在和她讲利益交换,怪不得好端端地讲着李卫东的项目,他会忽然把话题跳到杰西卡的绩效改进上去,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拉拉有些无奈,想了想还是正面表态说:“这就是个任务调配的问题,做哪些放弃哪些,先做什么后做什么,老板您决定——只要还有一分力气,我绝不会藏着不使。但我还有个担心,就算您可以把我手上的项目推迟或者取消一部分,让我去分担卫东的项目,卫东的感受可能并不好。” 黄国栋哈哈一笑道:“拉拉,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和卫东谈的,有人帮忙,他求之不得嘛。” 拉拉眨巴了一下眼睛,笑道:“那我就等待您的决定。” 别看黄国栋表面上大包大揽,其实他心里也没底。正如杜拉拉担心的,项目做到半当中你忽然安插另一个经理进来,不是摆明了认为李卫东不行才要中场换人嘛,李卫东那么强的自尊心,多半不能接受。而且,如果杜拉拉手上的事情是可以推迟或者取消的,那么当初他也不会冒着得罪麦大卫的风险,在招聘流程项目上打哈哈了——所以,匆忙之间把杜拉拉调过来顶这个项目,其实是拆东墙补西墙,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黄国栋被麦大卫和李卫东弄得很郁闷,心中暗骂了一句,他妈的,一个个都牛逼得不行,上面的那个这样,下面的这个也这样。 黄国栋不自觉地出了一口长气,他对拉拉说:“这样吧,这事儿咱们先不定,我会听听卫东自己的想法,另外我要和艾玛、潘吉文、吴爽他们三个谈一谈,了解了解他们碰到了哪些困难,有什么需求。” 拉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15不提供指导和支持,经理就成了监工 黄国栋特意花了点时间,分别和李卫东项目组的三位组员单独谈话,事先也没和李卫东打招呼。明知道这样做会让李卫东不高兴,黄国栋却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想让三个年轻人抛开顾虑放心地说出心里话,有其他人在场恐怕就达不到这个目的。 关于困难和需求,吴爽没敢说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艾玛和潘吉文则几乎是导口同声,他们的反馈让黄国栋进一步看清了李卫东和杜拉拉在做项目上的若干差异。 这两个项目都是当事人主动提出来要做的,两人都独立设计了整套项目思路,但是此后,区别就显现出来了。 杜拉拉自己披挂上阵,承担了一半的工作量,她既是一个项目的领导和协调者,又是一个深入参与的具体执行者。此外,她和项目相关人员一直频繁互动,令参与者始终对项目保有了一定的兴奋感和主动资态。 李卫东却不具体承担任何分工,只是不停催促进度。下面的人遇到难题卡住了,他仍然一个劲地逼着大家交功课,却拿不出什么好的办法解决问题.这样一来,项目组的氛围就不太好了,几个专员老挨训,又实在找不到方向,都有些垂头丧气。 外企的经理是典型的中层干部,处在承上启下的环节上,这个位置注定了做经理的不能只坐着思考策略逼结果,而是需要亲历亲为承后果一部他具体任务,下属遇到困难的时候更要时提供指导和支持。 黄国栋对李卫东的做法感到意外的同时,自然对他这么当经理不满意。黄国栋可以想象,下面的人做不出东西的时候,像李卫东这样没有指导只有训斥,几个专员自然心中不服:我不会的事情其实你也不知道怎么做嘛。李卫东让自己成了一个监工。 黄国栋决定还是先看看李卫东自己有什么想法再做定夺。他把卫东找来,开门几山地问李卫东对项目的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李卫东已经从吴爽那里知道了黄国栋找了三位组员分头谈话,了解“困难”和"需求",他敏锐地感觉到黄国栋这么做是对他不信任。李卫东现在是一肚子的不痛快,看谁都不顺眼,开口就抱怨:"老板,拉拉的项目有顾问公司做后盾,我这边却没有呀。“ 黄国栋滑头地提醒他:“你原来没有提过这方面的要求呀。”那意思是你自己不早说,我还以为你靠自己就行了呢。 李卫东听出他的意思,愤愤地说:“是呀,我太老实了,光想着怎么替公司省钱,所以项目现在才会做得为么辛苦!早知道,应该像拉拉那样,一开始就向公司要求顾问。” 黄国栋笑道:“其实拉拉并没有为宽带制项目申请顾问公司的资源,她是在作年度薪酬调查的过程中,利用了顾问公司的方法论做宽带制的基础——这么说吧,她让宽带制项目在资源利用上搭了一下便车。而且,薪酬调查这个事情,我们和顾问公司其实是有利益转换的,我们免费提供了我们的薪酬数据给顾问公司,所以顾问公怀收取的顾问费并不多。 李卫东听了有些没趣,愣了一下说:“还是的呀,拉拉有便车可搭,我却没有这个便利。 黄国栋打断李卫东的抱怨,直截了当地回到主题:“那你现在的想法是什么?” 李卫东沉吟了一下,说:“我想,还是现实点,我必须得有相关的顾问公司做后盾。”说完,他又辩解似的补充道,“这并不是我要求的多,其实您问问位拉,她原来有个同事,是招聘老手,光做了一个管理培训生项目就动用了不用顾问公司。 黄国栋摆摆手,意思用不着把话题扯远,他说:“那么你做一个申请计划报给我,我去请大卫批。” 李卫东本来还想长篇大论说服黄国栋,没想到黄国栋如此爽快,半点推脱都没有。他浑身的紧张落了空,一个有点反应不过来。 黄国栋叮嘱说:“卫东你仔细考虑一下,需要哪些方面的顾问,和人家报价——申请的时候总得给大卫个概念,你的项目一共需要多少家顾问公司,要花多少钱。” 黄国栋说的时候一脸平和,李卫东却忽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而罩来。他还没有具体地筹划好顾问公司的事情,但是想也想得到,这就等于让人家来帮你量身定做,和拉拉搭便车的性质哪能一样,顾问费自然便宜不了。 李卫东有些担心起来,要是真把需要的顾问全套都申请了,会不会在麦大卫面前显着拉拉会办事儿,我却能花钱? 李卫东还在啄磨呢,黄国栋又开始讲话了,大意是说艾玛他们几个现在似乎有些信心不足,要李卫东多提供指导和支持,有的事情难度太高,交给专员做不放心云云。 李卫东听明白黄国栋的意思,第一反应就是艾玛背后给自己扎针哪。他心里不高兴,脸上也全露出来了,勉强点头了句“我知道了”。 黄国栋见李卫东挂着一脸的寒霜,只得把拉拉参与项目的话给咽了回去——就李卫东这情绪,能谈出什么好结果? 黄国栋在那一瞬间拿定了主意:先等李卫东把顾问费的申请交上来,到时候我直接和麦大卫谈,有了结果再通知道李卫东,让他执行指令就是了,何必事事都要征求他的意见!说起来这事儿麦大卫有责任,太宠李卫东了!弄得他现在自我感觉那叫一个良好嘿,啥事儿都非顺着他的意思办。 不过,谈话结束前,李卫东倒说了一句让黄国栋高兴的话:“老板是不是需要马上做人员流失分析?我来做吧。” 见拉拉和李卫东都忙,黄国栋本想让马莱来作流失要析,既然李卫东愿意,那是再好不过的,黄国栋对莱办的事情总有些不够放心。 杜拉拉大结局:与理想有关   妨碍幸福的是我们的心   陆宝宝气急败坏质问王伟为什么瞒着张东昱和拉拉的事。她试探地问王伟打算怎么办。王伟说没什么好怎么办的,现在是要看你怎么办。   陆宝宝对王伟的态度有些想不通,“你就没点不高兴?”   “你让我冲谁不高兴?”王伟说,“其实这个事情中,你我不是最难受的人,起码我们可以做出无辜者的样子,我们这下有权利来给人家下评语了,包容还是不依不饶,全在我们一念之间。”   王伟这话准确地说出了四个人之间目前的状态,陆宝宝眨了一下眼睛道:“继续。”   王伟说:“自打那天晚上吃饭回来,拉拉就一直情绪不好。要是我没估计错,张东昱也不好受吧?” 陆宝宝这才哼了一声说:“他倒挺识趣,吃了晚饭他才开始供述,要不然,大家都别想吃好这顿晚饭了。”   陆宝宝忽然想起张东昱走的时候那副神情,他看上去相当难过,先前光顾着郁闷了,这时候她不由得心中一阵战栗。但陆宝宝马上又想到张东昱和杜拉拉的七年情史,关键这两人现在居然还要亲上加亲,其中的尴尬不知道要消化到何年何月才算完!一念及此,陆宝宝又感到难以释怀。   陆宝宝这些千回百转的心思,王伟不能都想到,就劝她,“你既然喜欢张东昱这个人,就得接受人家的过去。”   陆宝宝没好气地抢白道:“我想跟他继续不假,难道因此我就没有不痛快的权利了吗?”   王伟好笑道:“既然作出了选择,天大的郁闷也只有借助时间来慢慢消化了不是?”   陆宝宝不说话了,呆呆地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伟说:“不甘愿是吧?不甘愿就散伙。”   “你那套我不爱听,没人情味儿。你不觉得杜拉拉对我有愧吗?我还得管她叫嫂子,连着张东昱也得这么叫,我实在是……”   王伟一下愣住了,他光知道陆宝宝对张东昱有气,闹了半天,陆宝宝心中对杜拉拉的怨气要大多了。“宝宝,你别怪拉拉,她已经很抱歉了,真的!要不,我代她跟你道个歉,行吗?”   陆宝宝的火腾地上来了:“你道的哪门子的歉!你就是个受害者,枉我三十几年把你当宝似的捧着疼着,你就让人这么作践你呀?”   王伟一时想不到更好的说服解释,只得说:“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   王伟的小计谋发挥了作用,陆宝宝虽然没有转嗔为笑,还是“嗯”了一声,表示她同意结束不愉快的话题。   王伟回到家,一打开大门,就听到拉拉正在洗澡。   不一会儿,拉拉从卫生间出来了,“我听见你进门了。”   王伟点点头,站起身说:“我去洗澡。”   王伟洗好出来的时候,拉拉说,“刚才我听到你的手机响了两声。”   王伟走进书房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有一个未接来电,是陆宝宝刚打来的。王伟就手拨了回去。   “什么事儿?”王伟问她。陆宝宝沉默了一下说:“和张东昱的关系,我要再考虑考虑。”   王伟有些意外,怎么又变卦了?随即想,考虑考虑也是人之常情,便简单地说了句:“也好。”   陆宝宝大为不满,她用责备的语气说:“我还以为你会劝劝我呢!” 王伟说:“你想再考虑考虑,这不是很正常吗?”   陆宝宝冲口而出道:“那我要是说我现在就决定和张东昱分手呢?”王伟下意识地往门外看了一眼,拉拉那边没一点儿动静。他放低一点儿声音道:“那样的话,我会劝你再考虑考虑。除非你本来就不满意张东昱,那另说。”   王伟挂断电话,如释重负地走出书房,才发现客厅里只亮着一盏辅灯,拉拉已经关了电视。主卧的门开着,但灯是黑的,明显拉拉已经躺下了。   李卫东的机会   随着SH中国的快速扩张,管理人才培养不足的问题日益明显。早在杜拉拉和李卫东刚到岗的时候,麦大卫就为SH中国制定了一个工作重点:加强加快组织的人才培养。为此,有一个很重要的具体动作要做——为全公司所有经理级别以上岗位甄选接班人,以便重点培养。麦大卫要做的,正是拉拉在DB时想学的“接班人计划”。   麦大卫让亚太HR提供了一套测评工具给SH中国的组织发展经理马莱,让马莱依葫芦画瓢在SH中国推广实施。   根据测评结果,每个被评估者都会得到一个定论:是有潜力继续发展,还是潜力已经到头,甚至是该被淘汰。   麦大卫是急性子中的战斗机,马莱虽然嫩,不是还有黄国栋吗,他竭力主张一步到位。麦大卫越心急,何查理越不敢大意,他生怕马莱组织得不周全,扰乱军心,影响生意。为此,他坚持先拿销售部的小区经理级别做试点。   麦大卫则坚持要对销售和市场总监们进行评估。销售总监有三位,连上市场总监,一共也就四个人,都向何查理报告,麦大卫命令黄国栋本人协助何查理完成对这四个人的初步评估,然后再把结果拿到亚太来讨论。何查理同意了,他心里清楚,这个由不得他不同意,美国总部也在盯着,评估结果事关何查理的接班人选。   后来的事实证明,何查理对马莱的担心一点儿不多余。原本应在9月30日前完成的人才评估,因准备不足被迫延迟到10月底,尽管如此,会上的主旋律还是成了大区经理们的相互争执,也有质问HR的,场面混乱火暴。   李卫东不愧是出色的培训经理,不仅逻辑严密,且瞬间反应一流,口才十分了得,且越战越勇丝毫不落下风,倒显得销售部仗着人多势众欺负HR。   会后,拉拉回到自己办公室不久,李卫东就过来了,刚经历了一场舌战群儒,他还很兴奋,绘声绘色地把自己的经历和拉拉说了。   李卫东问拉拉那组的情况,拉拉笑道:“半斤八两。”两人说笑了一会儿,李卫东看看表说:“马莱那组怎么还不结束?恐怕情况不妙。”拉拉没吭声,心里却和李卫东想的一样。   李卫东感到,评估之所以会演变成这个样子,首先是培养接班人的观念还没有培养起来,也就是洗脑吧。而本应承担起洗脑者这个角色的马莱,却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不动脑子的二传手,既没有对理念进行系统的解说,也没有结合SH中国的情况进行适当的演绎,甚至没有把英文翻译成中文。   其次是马莱没有事先就测评工具该如何运用对大区经理们进行统一的培训,而是由得他们去自学,让他们有问题就问——这些人都忙得很,如此复杂的东西还是全英文的,你让他们自学,结果就是对标准的理解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大家根本不是在同一个平台上进行评估,不吵架才怪。   麦大卫很快就会听到何查理的反馈了,看老黄这次怎么向麦大卫交代!李卫东几乎可以想象到何查理会如何用调侃的口气叙说,而麦大卫闻讯后又会如何郁闷憋气。   想到这里,李卫东忽然眼睛一亮,这不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吗?既可以替老板排忧解难,又可以漂亮地甩下那个湿面粉一样黏手的招聘流程项目!关键是,能负责这种事关组织发展的重要项目——想想看,那是一堆接班人呀——哪个HR不梦寐以求!除非他是个混日子的,或者智商不高。 马莱的矫情   马莱一脸疲惫地回到办公室,拉拉关心地问:“你们组怎么讨论了这么久?”   马莱累得两眼发直,含糊其辞地回答拉拉:“接班人计划是新生事物,大家感到特别好奇特想学习。我都没想到今天的讨论能那么踊跃,挺受启发的。他们分享了一些特别好的观点,还提了很多特别好的建议。”   拉拉一下意识到马莱不愿意说实话,就不去说破,只是大略地告诉马莱自己那组氛围不够好。   沉默了几秒,马莱追问拉拉:卫东那组情况如何,拉拉谨慎地说:“我感觉他那组的情况和我这组差别不太大,要不一会儿你还是问问卫东本人吧,以他说的为准。”   马莱“哦”了一声没有别的话了。   拉拉一腔的热心劲儿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心想,反正我已经把我这组的情况跟你沟通过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临走,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马莱,要不要赶紧给老黄打个电话?”   马莱说:“三言两语电话里说不清,回头我还是写邮件吧。”   第二天上午,到吃午饭的时候,黄国栋猛然想起前一天SH中国评估,没听到一点儿声音,正在这时麦大卫的电话就到了。麦大卫大发雷霆的训斥声传来,黄国栋听了两句,顿时傻眼,原来何查理已经把情况都告诉麦大卫了,有两组的讨论算是达成了结果,但过程中存在不少争议,剩下一组,干脆没能达成结果。   麦大卫质问黄国栋:“你都在忙什么?想什么?”   黄国栋抓着电话,汗都下来了,还在嗫嚅着找词儿,麦大卫不等他回答,就气呼呼地挂断了电话。   黄国栋马上给马莱打电话,却半天没人接电话,他马上打给杜拉拉,让她马上把李卫东也找来,一起电话会议。   李卫东马上过来了,马莱却因为正在面试中,一时过不来。黄国栋稳了稳神,让李卫东和杜拉拉先汇报他们两组的情况,两人就大略说了一遍。   听这二人所言,评估确实不太顺利,但好歹都算完成了预定目标,那么看来没有达成结果的是马莱那一组。   黄国栋问:“你们知道马莱那组的情况吗?评估完成了没有?”尽管马莱声称评估顺利,李卫东和杜拉拉从销售部的人那里却听到了不同的版本。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装傻,黄国栋顿时心里凉了半截,看来何查理所言非虚。黄国栋定了定神,要两人说说他们对本次评估的看法。   李卫东说:“项目是马莱一手负责的,具体过程我没有太留心,我只是执行了马莱指定给我的分工,从昨天的会议看,销售管理团队目前还不太接受这个项目。”   黄国栋马上责备说:“你们以前没觉得有问题吗?为什么不早说呢?”两人都分辩说自己是到了讨论会上才发现销售部的抵触情绪比较严重。黄国栋就又批评他们昨天会后不马上给他电话,这两人便又解释说当时就把情况和马莱口头沟通过了,而且昨天下班前已经把讨论结果形成文字和数据发给马莱了。   黄国栋翻了一下白眼,暗骂马莱不靠谱,又觉得这两人也都不是善茬,他没好气地说:“你们自己不能给我打电话吗?不一定谁负责项目就非由这个人来报告嘛。不然还讲什么团队合作?”他把话说到这份上,那两个人就都不说话了。   其实黄国栋自己也知道一味地质问李卫东和杜拉拉不太站得住理,黄国栋克制了一下自己的火气,交代拉拉告诉马莱,面试一结束就打电话给他。   散会后,李卫东耸耸肩对拉拉说:“问我们以前怎么没觉得有问题,为什么不早说,他自己呢?”   拉拉笑了笑没说话。 当务之急和亡羊补牢   马莱终于来电话了。黄国栋劈头就问她前一天开会人才评估的情况,马莱说正准备写邮件报告。黄国栋心说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准备?马莱听他语气不善,忙改口说已经构思好了,一会儿就能写出来。黄国栋问她评估顺利吗,马莱顺口蒙了他一句:挺顺畅的呀。黄国栋马上反问:三组都顺畅?马莱迟疑了一下说,那两组有点小磕碰,但自己这组挺顺畅。   黄国栋不由得大为恼火,“我刚才问过拉拉和卫东,他们已经把各自负责的讨论结果都形成文字和数据给你了,这样吧,你马上汇总给我,我等着转给大卫。”   马莱一听感到很为难,迟疑了一下,一转话题:“老板,我有个想法想和您沟通。那天在评估会上大区经理们普遍反馈,接班人计划是好事,可这套人才评估的工具并不适合我们公司的具体情况!”   黄国栋大感意外,这套评估工具亚太其实也是从SH美国总部那里拿过来的,今年开始在亚太各国推,还没听说哪个国家、地区有这么大反应的。   黄国栋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马莱继续慷慨陈词:“古人说得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的建议是暂停人才评估,等日后我们有了合适的评估工具,再做不迟。”   黄国栋问马莱:“你说工具不合适,可这套工具在五一长假前就给了你,半年都过去了,我们已经投入了那么多精力,动用了那么多人力,你到现在才说有问题?早干什么去了?”   马莱被他问得一愣神:“老板,我这只是想和您探讨一下。”   “没什么好探讨的,定下的计划必须要执行!马莱我劝你一句,身为职业经理人,做人做事要职业一点。那么多大区经理和销售总监都陪着你忙活,现在你一句‘日后再做不迟’,就停下来了?”   马莱却反问了一个自以为很有力量的问题:“老板,我有个困惑,如果一个决定是错误的,我们也要为了坚持这个错误的决定,而造成更多的浪费吗?”   黄国栋差点儿抓狂,“马莱,道理我刚才已经跟你讲得很明白了,重复无益。不必再找借口了,项目必须完成!至于总结,该怎么写就怎么写,你那组没能就评分结果达成一致,那你就把他们的原始评分发给我吧,我看看到底这些大区经理是怎么给他们的下属打分的。你把邮件也抄送给杜拉拉和李卫东,标题注明‘保密’。”   马莱顿时尴尬万分——很明显,黄国栋对前一天的讨论中发生了什么已经都知道了。   失望之余,黄国栋的心里称得上是苦涩俱全。他越想越急,坐不住了,马上赶往广州。当务之急就是说服张寅,让他马上召集手下的大区经理们重新作一次讨论,完成评估。当然,得预先和何查理打好招呼,争取他的理解和支持。黄国栋马上打电话给助理,让她帮忙落实了这两个重要的约会,这才稍感放心。   火烧眉毛的事情安顿好,黄国栋又头痛起这个项目今后的问题。马莱看来肯定是只能定位在执行的层面了,他盘算着找谁来帮着马莱做这些事儿好呢?对了,李卫东应该行呀,要么让他上?可他自己手上那个招聘流程的项目还搞不定呢。这时候,黄国栋猛然记起一周前李卫东曾提到要用顾问公司,这几天没听到他再提这个事儿,不知道询价询得如何了。   真是处处都省心不得啊!黄国栋有心反省自己为什么会失控,又不愿意深想。 黄国栋的开场白很直接,“这儿没外人,都实话实说吧。这次评估有两组交出了结果,但是讨论过程比较艰难,张寅那一组更是没有达成结果,只好再来一次。” 没有人说话。黄国栋继续说:“昨天晚上我把前因后果仔细考虑了一遍,销售部有销售部的问题,但HR的问题更大,主要责任在我,我的重视度不够,造成今天这样的被动我的责任最大。    “今天的会议目的有两个,首先是希望大家都对发生的问题和解决的办法提出你们的观点,以确保明天的评估顺利完成;第二是下一步,应该如何作出调整和改进以推动项目继续向前。”   黄国栋话音一落,李卫东就主动表示愿意先谈谈自己的观点,抛砖引玉   李卫东说:“我那组大部分争议是由评分过高引起的,大区经理中不少人把评估当成了一种福利,还有的大区经理,他的原始评分明明挺恰当的,可是到会上一看,发现别人都在拼命为下属争取高分,他就觉得自己的团队吃了亏,可能也担心日后对自己的下属不好交代,于是也吵着要修改分数,想把评分拉高。从这些表现来看,我认为,大区经理这个群体对于接班人计划尚未建立正确的理念,他们需要好好地洗脑。”   马莱本能地想说点儿相反的意见,就嘀咕了一句说:“我那组,倒是有人把下属的分数压得太低了,明明是表现挺好的小区经理,大区经理却给了一个很一般的分数,一看就不对劲儿,张寅后来也发话让改高,可那个大区经理就是不同意。”   李卫东笑道:“这还是大区经理理念有问题,这样的人,在所有的公司都会碰到。”   拉拉也赞成李卫东的观点。黄国栋说:“理念灌输肯定是这个项目未来的工作重点。一会儿咱们明确一下,通过哪些具体的行动计划来加强理念灌输——不过,当务之急是确保张寅那组明天的评估顺利完成,大家说说有什么好办法。”   李卫东想了想说:“有些大区经理对我抱怨说,现在成套资料都是英文的,他们希望能翻译成中文,以便更准确地理解。”   马莱当即红了脸。拉拉提议:“我们可以从三组的评估中找出有共性的错误,马莱在解说评估工具的时候,有针对地举例说明常见的错误类型。至于例子,我看了张寅那组的原始评分,其中就不乏故事,只消隐去具体的区域和人名即可,当事人自己却心中有数,他可以一边听一边就自我反思。”   黄国栋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吩咐马莱说:“例子不用多,就准备三个吧,你今天下班前准备好,再把需要重点解说的工具运用部分也标出来,完了一起发给我看一下。”   拉拉又建议道:“我在马莱给的原始评分表里,发现了一个分寸把握得很好的大区经理,叫小梁,我想,可不可以把他安排在第一个发言呢?这样就等于给张寅那组的大区经理先立了一个好榜样。”   黄国栋果断拍板说:“那就安排小梁第一个作评估。”   拉拉想了想,说:“要不,一会儿我去看看小梁在公司不,要是在的话,索性把他叫来,我们给他开开小灶。小梁上进心挺强的,学东西也很快,这样辅导一下,他到时候应该能讲得更好。”   马莱求助地看看李卫东,李卫东爽快地说:“我来辅导小梁吧。”   黄国栋和李卫东结伴出去吃午饭。黄国栋先试探李卫东是否愿意帮马莱讲课。李卫东很爽快,他说这是HR团队的头等大事,如果马莱需要,他义不容辞。   黄国栋高兴得脸都发光了,连连说谢谢,又问李卫东能不能协助马莱来主持领导力论坛。   李卫东做出踌躇的样子道:“这得需要投入很多精力。招聘流程项目的现状您也知道,我本来还想着接下来好好下工夫的。”   黄国栋马上想起顾问公司的事情,问李卫东询价询得如何了。李卫东说:“我准备了几家公司的报价,正想和您商量商量,这个项目确实比我预想的要花上更多的时间和人力——所以,老板您看,我是真心愿意帮助马莱的,只是我手上这个项目,您看怎么办?”   黄国栋反问李卫东:“你有什么建议?”   李卫东挠了挠头做为难状,“其实,招聘流程项目和‘接班人计划’一样,都是遇到了困难,需要落实后继的改进计划,才能推动项目继续实施下去。要不老板,下午我先把顾问公司的询价和后继行动方案发给您,您给看看,我非常期待您的指点。关于马莱那边,我是真愿意助一臂之力的,但以我现在的精力,已经是分身乏术了。”   黄国栋听出了李卫东的话外之音。他想,行呀,你有需求就好办,就怕碰上个无欲无求的,那才叫刀枪不入。 饭后,黄国栋和李卫东一起回到办公室。黄国栋回到自己办公室便收到了拉拉完成的会议总结。   黄国栋正琢磨着,电脑屏幕上出现提示:有一封新邮件。原来是李卫东把顾问公司的相关询价和招聘流程项目的改进行动方案发了过来。   黄国栋看了邮件,第一反应就是所需费用不能算是小数字,得向麦大卫请示过再说。   李卫东在行动方案中列出了“指导者”和“协助者”两个栏目,其中指导者自然非黄国栋莫属了。   黄国栋心中仔细评估了一下,他想到一个解决办法,何不让马莱和李卫东结成一个互帮小组呢?   黄国栋把修改过的总结作为自己的行动计划发给了麦大卫,又把李卫东的邮件也转发给了麦大卫。麦大卫在读完邮件后的第一分钟就打电话给黄国栋,黄国栋赶紧一五一十地解释了自己的思路。   麦大卫听了黄国栋的介绍,感到互帮小组这个办法还算靠谱。他在一分钟内作出了决定:就按黄国栋的想法办。关于招聘流程项目,麦大卫告诉黄国栋,李卫东需要的钱他可以批,另外,他还可以让亚太的招聘总监帮忙看看是否有可以共享的资源提供给李卫东。   黄国栋大为高兴,连声表示感谢。麦大卫嘱咐他说:“互相帮助是非常好的,但是光有团队合作还不够,一定要注意明确分工,责任落实到人。对了,上次我们沟通过,明年可能会给SH中国的HR团队增加三个人头,你打算怎么分配?”   黄国栋说:“初步的方案是增加一个主管招聘和员工关系的经理,然后给杜拉拉增加一个C&B专员,剩余的一个人头分给李卫东,他就可以增加一个招聘专员了。”   黄国栋以为这个电话应该就到此为止了,不料麦大卫忽然又说:“好久没有和三个经理一起工作了,我想趁此机会和他们见一见,我们可以一起听取他们对手头项目的汇报。他们到香港应该没有问题吧?”   黄国栋不由得一愣,随即说:“我来安排。如果他们持有有效的通行证,应该就没有问题。”   麦大卫最后嘀咕了一句:“招聘流程项目怎么也如此不顺利?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麦大卫迷惑不解的口气,令黄国栋颇感尴尬。 小动作   应麦大卫的要求,拉拉、李卫东和马莱前往香港汇报工作。在拉拉和马莱分别与香港的C&B经理和组织经理交流的时候,李卫东独自在香港办里兜了一圈找到了麦大卫的办公室。李卫东运气不错,麦大卫刚和人谈完话,一眼瞧见他在门口张望,马上高兴地招呼他进去。   两人聊了没几句,李卫东就主动检讨自己没有控制好招聘流程。麦大卫关心地问他问题出在哪里。李卫东说:“首先是在最初设计项目思路的时候我企图在顾问费上省钱,因小失大,后来在用人上又不太得力,两下一夹击,局面就被动了。”   果然,麦大卫马上问李卫东,用人不得力是怎么回事儿。李卫东遗憾地表示,本来是想倚重艾玛的,结果事与愿违,不甚得力,导致他的许多想法没能很好地实现。   麦大卫面上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问道:“那又为什么,是能力不够还是态度有问题?”李卫东说是能力问题。   “过去的二十四个月里,招聘的主力都是艾玛,然而,前些日子我在做流失率分析的时候有了一个担忧的发现,流失率最高的数字发生在入职十二个月以内以及一到两年之间的两组销售类员工。看来艾玛的招聘能力确实亟须提高,不然这样下去必有风险,业务部门会责怪HR招人不当的。”   李卫东最后那句话,麦大卫一下听进去了。他当即拿定主意,把黄国栋和杜拉拉找来,让他们马上打发艾玛走人,以绝后患。   拉拉哪里料到麦大卫要她炒掉艾玛。拉拉心中很是纳罕,可她随即醒过神来了:一定是李卫东说了什么。   拉拉细声细气地对麦大卫说:“大卫,我说说我的看法,如有不妥,请大家指点。衡量招聘质量,有一个重要的指标就是流失率。我认为衡量HR的招聘质量是否合格,要看流失率是否发生在试用期内,如果发生在试用期内,那么HR是看人看走眼了,反之,用人部门的经理应承担更大的责任。不知道我这个观点对不对?”   麦大卫用升调说了个“OK”,又抬了抬下巴示意拉拉继续。   拉拉说:“SH的在华扩张主要是在去年和今年完成的,其中又以销售部的扩张为主,所以在过去两年内进公司的销售类员工占了公司员工总数的大多数,这也会导致这部分人的流失率占比较高。” 麦大卫听到这里,感到拉拉的分析似乎也站得住脚,“所以,你的结论是什么?”   拉拉总结说:“毋庸置疑,目前的流失率是高了,至于是不是该由招聘专员负主要责任,我建议再核实。”   麦大卫追问道:“以你的意思,该怎么核实呢?”   拉拉说:“目前大陆市场对人才的争夺日益激烈,SH在短期内急剧扩张,导致我们面临两方面的困难,一方面是管理人才培养不及,部分经理在领导力上有问题,队伍带得不太好,导致人员不稳定;另一方面,合乎要求的应聘者来源不足,所以有时候,经HR和用人部门商量后的共同决定,在招聘要求上确实会存在退而求其次的情况。我想,我们可以从这两方面重点查找流失率的原因。”   麦大卫想了想,和颜悦色地说:“拉拉,人是给你用的,你觉得艾玛合用最重要。但是,你一定要抓紧查找高流失率的原因,帮助销售部把流失率降下来。动作越快越好。”拉拉连连答应,并在笔记本上作了记录以示郑重。   从麦大卫的办公室出来后,拉拉下意识地叹了一口气:艾玛算是躲过了一劫,可她提主管的事情会不会因此受影响呢?现如今,沈乔治和艾玛实实在在是她的左膀右臂,李卫东今天这一下未免太过了。   没资格做好人   回到广州,拉拉就把沈乔治找来商量流失率分析的事情。结果显示流失率和产品线没有直接的关联,倒是有一个特别的现象引起了拉拉的注意:张寅和另一个总监冯浩的区域,都是业绩好的大区人员相对稳定,业绩压力大的大区则流失率偏高;而在易志坚的区域,两个流失率最高的大区反而是业绩最出色的大区,“难怪老易的流失率比谁都高,你看看曹远征和万方的流失率,一个38%,一个30%,真吓人!这么换血,他们不难受吗?”   沈乔治提醒拉拉说:“曹远征和万方的业绩都非常好,特别是曹远征,听说老易挺宠他的,资源什么的老向他倾斜。”   拉拉摆摆手说:“那为什么他的团队中有那么多能完成指标的人走了?”   沈乔治说:“他会不会说是人家自己要走的,不是他赶走的。”   拉拉马上反问:“那这种事情怎么老发生在他的区域?”   负责支持易志坚的招聘专员是杰西卡,沈乔治道:“那他如果说,HR还给他招了那么多没过试用期的人来呢,我们怎么办?”   拉拉说:“所有招进来的人,大区经理和小区经理不也都面试过吗,他不点头,HR能硬塞给他?”   拉拉把流失率分析发给三位销售总监,易志坚看了数据,面子上有些下不来,马上把曹远征和万方分头叫到办公室训话。   万方没太顶嘴, 曹远征却不服,他果然把责任推到了杰西卡的身上。易志坚说:“你少找借口!杰西卡嫩,你也嫩吗?招进来的销售代表,哪个没给你面试过?你不点头,杰西卡能强迫你要人吗?”   曹远征委屈地说:“嗨,老板!她是没强迫我,不过,跟强迫我也差不了多少了!她提供给我们的简历,质量就不怎么样。我这边呢,招不进人来,就没人干活,我拖不起呀。”   易志坚说:“你活该!没有合适的人,你不会去找杜拉拉交涉?既然签了字,就表示你同意接受了。现在好了,你看看这个分析,我只好把你交给何查理处置了。” 话虽这样说,易志坚还是要维护自己的下属的。他找来拉拉,开口就摆出总监的架子为曹远征辩护。拉拉不同意他的袒护之词,两人各不相让,易志坚露出了蛮横劲,非让拉拉修改分析。   拉拉赔着笑脸说数据动不了。易志坚指路明灯似的说:“你可以在分析中加个备注嘛,说明杰西卡提供给我们的应聘者来源不符合公司要求。”   拉拉说:“易总,这我还真没法备注,我就算注明问题都出在杰西卡身上,查理和大卫一样会问,那用人经理为什么要接受不合要求的人呢?为什么不及早反映呢?”   易志坚翻了一下眼睛,忽然大声吆喝起助理,厉声说:“去!你去告诉曹远征,以后不合要求的人,一概不要!要他充什么好人!HR的招聘速度不用他操心!他给我看好他自己的流失率!”   拉拉压了压心火,说:“老易,杰西卡的问题我会马上再作进一步的了解和跟进,抓紧处理好。这里先向您和曹远征说声对不起。曹远征和万方的流失率确实太高,得赶紧找出问题所在,不然这样下去,不说查理和大卫要质问,大区经理自己也受不了。”易志坚木着张脸,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表示同意。   拉拉把流失率分析给黄国栋看,又把和易志坚的争论大致讲了一遍。“老板您看,艾玛负责支持张寅的区域和市场部,这两部分的人员流失率都比较正常。”   黄国栋笑道:“我看到了。放心吧,艾玛的事情我已经和大卫说过了,他对晋升艾玛没有意见。你可以准备相关文件了,她的升职从2008年1月1日起生效。”   拉拉一听,高兴得跟自己升职了似的,黄国栋也笑道:“现在我们来说说杰西卡,你想怎么办?”   拉拉脸上的笑容马上不见了,“杰西卡的合同很快就要到期,我的想法是不再续约了。”   知己知彼   黄国栋扔给拉拉一只烫手的山芋:给何查理物色一个接班人。她第一反应是自己的级别根本不够招聘这样高层的职位,而且她知道何查理对这事儿多半不太痛快。况且这样的高潜力人才本来就很难招,何查理再存心挑刺,麦大卫又不好伺候。但黄国栋的指令拧不过,只能咬着牙接下来。   首先她需要一份销售总监的任职说明书,但是SH中国没有销售总监的任职说明书,找李卫东,李卫东两手一摊,“马莱还没有把领导力部分的要求提供给我,所以暂时我还弄不出这个东西来。”   拉拉于是去向黄国栋要。“我们没有现成的,拉拉,你自己写一份吧。”他说得很轻松。   一份标准的任职说明书大致上由三部分构成:该岗位的工作职责;任职者的资历要求,包括教育背景、相关工作背景以及技术资格认证等;价值观和领导力方面的要求。   拉拉手上有参加薪酬调查时从顾问公司那里得到的一些市场信息,她从中找出市场上同类岗位的典型职责,以及平均的任职人员的相关资历,又根据她对SH销售部的了解作了一点儿小修改。剩下的就是领导力部分的要求了。年前,黄国栋给他们在香港安排的那次领导力培训派上了用场,她很快整理出了关键的几条要求,三部分内容一汇总,算是完成了销售总监的任职说明书。拉拉把任职说明书邮件发给黄国栋,让他看看行不行。黄国栋很快就回电话了,“你看,我说你没问题吧?”他大声地炫耀自己的先见之明,“写得挺好,就用这个吧!” 这次用的猎头,拉拉想选择猎豹,因为猎豹的老板老猎生来就擅长啃别人啃不了的硬骨头。而且,老猎经验老到,一点就透,跟他说话不费劲。   除了常规的组织架构和任职要求以外,拉拉事先征得黄国栋的同意,特意向老猎大致介绍了SH的接班人计划。老猎的眼睛睁得溜圆,一边听拉拉说话,一边手里记个不停。拉拉又强调,应聘者需要通过两个关键的关口,一个是麦大卫,一个是何查理。   老猎是个人精,人的事情还有什么他不明白的,他就靠这个吃饭发财。当场拍胸脯道:“拉拉你放心,我对人还是很有经验的。”   拉拉嫣然一笑:“那你肯定有打持久战的思想准备了?”   老猎再次保证:“放心,我准备好了。”   拉拉又说:“这个职位不好招,万一这单生意做不成,你别怪我。” 老猎“嗨”了一声道:“看你说的,拉拉,你照顾我生意,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做不下来,就只能怪我自己蠢。可是,我一定会做下来。你给我一个月,最多两个月,我就把人送来给你过目,保证不滥竽充数。”   老猎自去干活,拉拉开始做她的第三个分解动作:准备面试问卷。   总监算是高级干部了,这个级别的面试,拉拉以前别说动真格地做了,她根本就没见过也没听过,心里难免有些发虚。她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为面试备战,否则的话,出丑还是其次,耽误事儿就不好了。   拉拉根据任职说明书,又参考了何查理给三位销售总监的评语和绩效目标,准备了一个结构化面试的问卷,她把需要考察的几个方面一一列出,并分别准备好典型的问题,以确保不遗漏对重要项目的考察了解。拟好问卷后,她还特地把问卷带回家让王伟帮着指点指点。   几个分解动作逐一完成后,拉拉感到底气足了一些。   天下无事   临近圣诞的一天,陆宝宝忽然从天而降,出现在“德望”广州办。   王伟不动声色地说:“我还以为你从此不来广州了呢。”   “干吗不来?我得来监工呀,看看你们把项目方案弄得怎么样了。”   两人谈完工作,陆宝宝摆出首长的气派,一挥手说:“晚上大家都上馆子吃饭去,我请客。”   王伟提醒她说:“你刚回来,不和张东昱共进晚餐吗?”   陆宝宝大大咧咧地说:“没事,一会儿我给他电话,让他也过来,给他一个惊喜。把拉拉也叫上吧?”   “拉拉要加班,下次吧。我妈身体还好吗?”   陆宝宝一拍脑袋说:“对了,正想跟你说呢,老太太身体还行,放心吧。对了,你是不是还没告诉她你们领证了?”   王伟说:“还没顾得上。”   陆宝宝道:“幸亏我机灵,差点儿说漏了嘴。”   王伟跟陆宝宝解释:“我那不是怕电话里说不清?想当面告诉她。”   陆宝宝伸出一根指头在王伟胸前戳了几下,狡黠地笑道:“甭跟我解释,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不会给你多半句嘴的。依我说,你干脆也别跟老太太提领证这档子事儿了,只等春节的时候让拉拉去北京见过老太太,然后直接商量婚礼的事儿。”   王伟笑了笑没说话。   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拉拉马上从沙发上蹦了起来。“陆宝宝怎么样了?”   王伟乐了,逗她说:“还能怎么样,什么事儿也没有。早跟你说了,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拉拉假作淡定道:“什么严重的事情都能让你轻描淡写得不像话!你得告诉我细节。”   王伟便竭尽所能把陆宝宝的相关表现生动翔实地陈述了一遍:“这下行了吧?”拉拉却还不满意,怪他没有正面问问陆宝宝心里的疙瘩是不是解开了。   王伟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问的!嘴上怎么说的那都不能算数,关键还是看她的行动。我觉着吧,她都能主动把咱俩的合影给我妈看,今晚又邀请你一起吃饭,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拉拉还是不放心:“也许她只是做做姿态呢,谁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想开了。”   王伟笑道:“你看你,她肯做姿态,就说明她有改善关系的积极愿望,知足吧,拉拉。”拉拉一想也对,做人是不该要求太多,人家做出友善姿态就已经不错了,不该再奢求是百分之百发自肺腑。   关于春节回北京的时候暂且瞒下已经领证的建议,拉拉一听就表示反对:“干吗要撒谎?哪天不小心穿帮,反而让你妈不高兴。”   王伟解释说:“宝宝是替我们着想,我们领证前我妈还没有见过你,这个事情就怕老太太往心里去,觉得我们怠慢。我当时其实也是对这点有顾虑,才没有跟老太太说领证的事情。现在想想,也许当时我索性打个电话告诉她更好,怎么说也是我妈。”   “过两天你不是要回去看看吗,就趁着这个机会当面跟你妈说实话,你好好帮我解释解释。等春节回去,我一定好好表现将功补过,你妈说什么我都照着办。” 累人累心的集体活动 拉拉一到家,鞋子还没换好,就喜滋滋地冲王伟卖关子:“猜猜,今天谁给我电话了?”   王伟正靠沙发上看报纸,懒洋洋地说:“银监会主席,想聘请你出任中国人民银行的人力资源顾问。”   拉拉得意洋洋地说:“有点儿沾边。反正,我告诉你王伟,我杜拉拉向来凭本事吃饭靠实力说话,走哪儿都是香饽饽,想要我的人多的是。”   王伟说:“这回猎头又给你找了个什么样的东家呀?”   拉拉说这回的东家是一家外资银行。王伟说:“好嘛,上回是‘四大’,这回是银行。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拉拉摇了摇脑袋:“不去!”   王伟说:“不去你高兴个什么劲儿!瞧你春风得意的模样,我还以为攀上什么高枝了呢。”   拉拉“切”了一声道:“我告诉你,找工作这事儿就好比找对象,有个不错的追求者垫底,就算没相中,也显得咱有面子,是抢手货,知道不!”  “虚荣!”   “什么虚荣!这叫价值显现。”拉拉往王伟身边靠了靠,“说真的,这要是一个在北京工作的机会,我至少会去试试。可这机会是在广州,就算了。”   王伟递了一杯水给拉拉,问她:“前几个月不是还嚷嚷着要离开SH,现在又改主意了?”   拉拉小手一摆说:“嗨!离开SH那还不是迟早的事情?咱们以后要去北京定居嘛。”   王伟说:“你在SH有什么进一步的打算?”   拉拉踌躇满志地道:“凭我老杜这么肯拼这么聪明,再干两年,就能把HR的各个职能学得七七八八。到那时候,选择就丰富了——我可以看看有没有升总监的机会;甚至可以尝试开始我的自由职业者之路,专门为二十至四十岁的职场人士从HR的角度提供职业辅导;至少,在北京找一个大公司的HR经理的工作机会,不是难事儿。”   听拉拉说要看看有没有升总监的机会,王伟“嗯”了一声,心说,身体刚好一点儿又来劲了!以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说好了在SH就干一年,最多不超过两年,也没想着要当总监。可现在已经干了快一年了,忽然又说要再干两年,而且想当总监——真能当上总监的话,别说两年,恐怕再过三年也不会走。王伟就问:“你这计划里加了不少新内容,还会再变不?”   拉拉一挥手说:“这哪儿说得准,计划赶不上变化嘛。”   王伟听拉拉说得那么轻松,想想母亲还一心盼着自己早回北京,心里挺郁闷。“我看你就一副说话不打算负责的样子。”   拉拉听出话音不对,赶紧靠上去搂住王伟的脖子:“哥哥,两年内我一准跟你去伟大的首都北京定居,这条不变,还不行吗?”   王伟说:“这可不好说,万一两年后SH给你个总监当,你是跟我回北京呢,还是继续留在广州?”   拉拉一拍胸脯,“真给我总监当,我马上利用有利地形,让猎头帮我在北京找一总监的工作。”   王伟不信:“那黄国栋,或者另一个主张提拔你的人,岂不是要落得被天下人耻笑吗?我看你不好意思这么干。”   拉拉很爽快,“那就算了,SH给我总监我也不当。再说了,总监哪里是那么好当上的。”   王伟却说:“我觉着你能行,在我认识的人中,你的毅力超一流,给点儿阳光你就灿烂。”   “切!少阴阳怪气。人家李卫东又不是吃素的,他会干坐着不上呀?”   “这倒是,李卫东手段比你狠,精力也比你好。麦大卫这么喜欢他,我感觉他俩在很多地方应该都挺像。”   拉拉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一拍手:“对呀!叫你一说我才发现,这两人的风格还真有七分相似。”   陆宝宝在珠江新城相中了一套不错的公寓,她一口气付了半年的租金,和张东昱一起搬了进去,明显对张东昱不计前嫌了。   出乎王伟的预料,这之后陆宝宝和杜拉拉的交集陡然密集了起来,原因是陆宝宝经常在周末组织集体活动,并且热情地邀请王伟两口子参加。   据拉拉观察,张东昱在这种场合也有些不太自在,就连邱杰克两口子,也由开始的活跃变成后来的松松垮垮被动应付。只有陆宝宝一贯保持情绪高涨。   拉拉对王伟说:“她吃了什么补品,怎么精神头那么足?我们那么多人应付不过来她一个。”   王伟笑道:“她那是想对你表示友好。你要不愿意去,下次她再打电话给你,你把电话给我听,我来推了她。”拉拉听了又觉得这样会伤害陆宝宝,正兀自纠结,王伟笑道:“行啦,我找个机会和宝宝说说。”   王伟的话还真发生了作用。陆宝宝这回果然没有骚扰邱杰克那一对儿,单单邀请了王伟两口子周六到她和张东昱租住的公寓玩儿。拉拉一听头就大了,没有邱杰克夫妇在场,她更避不开张东昱了。   参加集体活动并不是就玩儿那么简单。除了牺牲个人独处的悠闲以外,最让拉拉头疼的是如何在活动中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角色定位。此外,拉拉每次出门前还需要在妆容上花上一些工夫。   这天出门前,拉拉特意往脸上抹了点胭脂,无奈缺乏水分的皮肤不给力,那红都是浮在面上的,显得有些古怪。   可惜,用了胭脂也照样露怯,陆宝宝那双眼睛跟孙悟空的火眼金睛有一拼,见到拉拉的第一句话就是:“哟,拉拉!你脸上的皮肤有点干呀。”拉拉当时就脸色绯红,支吾着说不出句合适的话应对。幸亏张东昱瞧出不对,赶紧过来给解了围。   陆宝宝似乎也察觉出自己那话说得不妥,忙拉上拉拉一起下厨。   王伟站在门口,看到陆宝宝对拉拉亲亲热热,拉拉不甘示弱投桃报李,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交流厨艺,颇有姑嫂的感觉。不知怎么的 王伟感到有些无趣,他转身走开去应酬张东昱。两人聊了一会儿足球,王伟说:“我看你挺喜欢足球?”张东昱笑道:“还行,算得上是伪球迷吧。”王伟说:“彼此彼此。”两人一起笑起来。   那天晚上回到家,王伟忍不住跟拉拉说:“你俩是不是用力过头了点?用得着装成那么亲热吗?自然点不好吗?”   拉拉大感扫兴,她冲王伟一瞪眼,“谁装了?就算我装了,按你的理论,我能长年累月地装,和真的不就没啥分别了吗?”   王伟说:“我没说亲戚之间亲热不好,但是太人工了就没啥意思了,都是自己人,干吗搞得跟交际应酬似的?”   拉拉干笑一声,说:“不是你和陆宝宝兄妹情深彼此离不开嘛!我还不是为了你才去应酬他们的。”   王伟听出话风不对,忙哄她说:“瞧你说的,我就只离不开你。其他人,谁离不开谁呀。”   拉拉听了王伟这话果然很受用,嘴上却来了一句:“我就说你离不开陆宝宝。”   王伟有些不悦:“你说得也对!我和她正合伙挣钱呢,要是真分开了,那就是散伙了。你乐意这样吗?”   拉拉不肯认输说:“所以呀,你当我乐意费那么大力气呢!你不理解我良苦用心也就罢了,还说我‘装’。再说了,其实我巴不得和陆宝宝老死不相往来才好呢,省得隔三差五地被她奚落。”   王伟一看,没法再说下去了,只得闭嘴,心里却觉得自己就跟个牵线木偶似的任两个女人摆布,挺没劲的!   夫妻没有隔夜的仇,第二天早上王伟主动赔罪,拉拉总算消气了。但她马上提出了一个请求:在动身去北京办婚礼之前,由王伟对陆教授和盘托出她和张东昱的事。王伟不同意,好一番理论之后依然说服不了拉拉,只得点头同意。   虽然答应了拉拉,王伟却找不到个合适的机会和陆教授说,怎么说都是给老太太添堵。王伟想到这个事情就头疼,暗自怪拉拉太固执。 王伟给陆宝宝说要告诉陆教授拉拉和张东昱的陈年旧事,陆宝宝批评道:“你真糊涂,你这样做,气着老太太不说,你让拉拉以后跟你妈怎么相处呢?肯定对婆媳关系不利呀。”   王伟叹了一口气,不说话。陆宝宝就心里有数了,八成是拉拉逼王伟的。她想了想,用商量的口气说:“这样吧,我让张东昱马上和他姑姑谈一次,对了,还有他父母,让三位老人都保证封口。我你总信得过吧?张东昱我也敢担保他靠得住。你呢,就别去郁闷你妈了。”   王伟很感激陆宝宝的体贴,他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们。我本来也不想把我妈扯进来。”   第二天,陆宝宝就给王伟回音了,张家很理解,答应保密。   王伟认为问题都解决了,高高兴兴地回家向拉拉交差。拉拉一听却气得要命,王伟越是维护陆宝宝,拉拉心头那团火球滚得越高,她冲口而出:“就你绅士!当初你要是对岱西多一点提防,我们也不会被她害得那么惨!”话一出口,拉拉就后悔了。王伟一下变了脸色,扭头就走。拉拉悻悻地冲王伟的背影翻了一眼,忽然注意到王伟放在鞋柜上的一个塑料袋。“这鸟人,买了什么?”她这么想着,好奇地过去一翻,原来是一袋已经打成了粉的阿胶,另有一罐西洋参。拉拉一看顿时两眼灼灼放光,都说阿胶补血人参补气,我怎么早没想到试试!   冷战了几天,拉拉先憋得吃不消了,求和道:“是我说错了,给你赔礼道歉。你不是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吗,这都已经隔了几晚上了,你还生气呀?再大的仇也叫你给放馊了。”   拉拉连说带逗,王伟也有些绷不住了。拉拉趁热打铁,转到他面前把脸凑过去说:“你瞧我今天这妆化得有点进步没?”王伟淡淡地瞟了一眼,这一瞟还真让他发现了点变化,拉拉的脸色似乎好了一点。   拉拉得意地点点头道:“看出来了吧!这几天我天天吃阿胶,还真比胭脂好使!”王伟有些惊讶,“这么快见效?我还以为怎么着也得过个十天半个月的才能看出点效果。”拉拉说:“我试了一下,一吃就灵验,可是只要哪天上午忘了吃,到下午脸色又暗下去了。”王伟说:“那当然,不然不成了仙丹了?”拉拉满意地叹气说:“这我就万分知足了,能让我体面地进京喽。” 低眉顺眼   春节期间,拉拉跟着王伟回北京去见陆教授和一众亲友。大家都说拉拉好,素质高,大大方方,长得也端正。陆教授别的都满意,唯独对拉拉不似陆宝宝那般高挑白皙感到有点儿遗憾。   拉拉住在王伟家附近的一家酒店,这是拉拉的主意,拉拉的父母这两天就要到北京来准备参加他们的婚礼,一家三口都住在这家酒店。陆教授患高血压时间长了,又经历了王伟父亲的病故,心脏不太好,就怕待在人多的地方,拉拉的安排本来对她可说是正中下怀,面子上却又觉得有些过不去,便对拉拉做抱怨状,说干吗要住酒店,家里又不是住不下。   王伟一语揭穿老太太,“算了吧妈,我把人都弄家来住,回头您一准睡不好觉!”   陆教授把脸转向拉拉解释道:“我是担心拉拉的父母会觉得住酒店古怪。”   没等拉拉客气,王伟冲口而出:“不会的!上次我去杭州也是住酒店,没住他们家。”   “这样啊,只要拉拉的父母能接受就行。”陆教授做恍然大悟之后的放心状,又问王伟,“你什么时候去杭州的?”   王伟顺口说:“就我们领结婚证前。”   陆教授意味深长地说:“你这么做就对了,应该尊重长辈。”   王伟心说我怎么这么多嘴!拉拉自觉理亏,无言以对。陆教授没有继续问责下去的意思,她把话题一转,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北京安家。   拉拉恭恭敬敬地回答说:“我想在SH再拼两年,把职业基础打得牢一点,以后回北京找工作容易些。”   陆教授狡黠地说:“再磨炼两年也对,也许能有机会当总监。”拉拉傻乎乎地称是。   陆教授马上说:“那你什么时候能有空要小孩啊?你今年三十三了吧?”   拉拉连忙纠正陆教授,说自己还得再过九个月才满三十三周岁。   陆教授自顾自往下说:“过了三十五岁,可就是高龄产妇了,到时候怀不怀得上只怕都是个问题。”拉拉怔了怔,底气不足地表示,当总监一样可以要小孩,她也不是非当总监不可。   陆教授表示异议:“拉拉呀,你看你现在是个经理,那次我住院你都没时间回来,你要是当了总监,哪还能有时间生孩子?”王伟在一旁忙帮拉拉说话,“那次是我没告诉拉拉,她是后来才知道的。”   陆教授不理王伟,继续对拉拉说:“女性过了三十五岁,卵子都老化了,对孩子的质量不好。”拉拉对自己的卵子还是很有信心的,婆婆的话让她不太服气,面上还不好露出怍逆来,她微微垂首,很是温婉地答应道:“妈,我记住了。”   陆教授嘱咐说:“得在行动上落实。”拉拉微笑道:“我抓紧。”王伟在边上差点笑出声来。他心里有数,这俩人一个谆谆教诲,另一个毕恭毕敬,大半是因为她们心里都记着领结婚证那茬。   说到都请谁来参加婚礼的事情,陆教授明确表示她要请张东昱的姑姑张桂芝,王伟试图打消她这个念头,陆教授很坚决,说:“老张是我们家老邻居,又是我们单位的工会主席,上次我住院她还到医院看过我,我请她来参加我儿子的婚礼,于公于私都符合人之常情嘛。”   婚礼那天,拉拉看到陆宝宝和张东昱一左一右坐在张主席两侧,大有劫持人质的味道,这是拉拉在北京期间和张主席唯一的照面。拉拉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为此对陆宝宝生出一些感激。 平衡木 “都是垃圾!你们HR怎么搞的,连垃圾都送给我看!浪费我的时间嘛。”何查理训斥黄国栋道。黄国栋挨了教训很尴尬,送走何查理,他马上责怪拉拉没有控制好标准。   话说老猎掘地三尺整俩月,煞费苦心从市场搜罗了四个应聘者,拉拉从简历上看觉得都还说得过去,其中有两个似乎强一些。老猎很懂人的心理,本来第一次端上来的就是中等货色,准备好让人骂“垃圾”的;第二批他才会把压箱底的货色亮出来。   果然,第一批的面试就得到两个字的评价:垃圾。   拉拉准备给老猎打打气,结果发现老猎一点儿事儿没有,依旧信心十足,还说下次一定会改进。   拉拉也对面试安排作了改进,这次,她把人约在黄国栋来大陆的日子,黄国栋一到,拉拉说自己觉得这俩人都值得考虑,非让他先看一遍再送去给何查理。黄国栋躲不过,只好把俩人看了,他心里暗想这俩人都还行,其中一个称得上不错。黄国栋就对拉拉点了头,拉拉马上把人送去给何查理看。   拉拉和黄国栋正在办公室里商量工作,何查理来了。“垃圾!”他说,义愤填膺的样子,“太垃圾了!”拉拉不讲话。黄国栋只好自己出面,好声好气地问何查理对哪些地方不满意。   何查理说:“矮个儿那个,叫HOWARD对吧!你们听听他都问了我什么问题,他问公司给他配的是什么车,还问配不配司机,又问能不能租别墅。他这是打算来工作吗?活还没干,要求一大堆!”   拉拉问黄国栋:“那您说现在该怎么办?”   黄国栋含糊其辞说:“你让猎头再找找,就没有更好的了吗?”   拉拉早知道黄国栋会有此一问,她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打猎清单递给黄国栋。   黄国栋接过清单仔细看了起来。几乎所有有分量的竞争对手的公司名称都列在上面。   黄国栋看罢,抬起头来,一脸无奈地问:“真没有更好的了?”   拉拉反问他:“您和查理有什么建议?你们希望再去哪一家公司找找?告诉我你们心目中的目标,我可以让猎头去试试。”   黄国栋斟酌半天,最后他下定决心似的说:“这样吧,我面试过HOWARD,我认为他是值得考虑的人选,我等会儿去查理的办公室和他说明我的观点。无论如何,这个应聘者我还是想送到新加坡去给大卫面试。”   拉拉点点头,觉得黄国栋就该这么向何查理表明自己的观点,做人做事总该坚守自己的底线。   黄国栋和拉拉一致认为,HOWARD是四个应聘者中最优秀的一个,尽管何查理把HOWARD批评得一塌糊涂,黄国栋还是顶住了何查理的压力,坚持把HOWARD送去新加坡让麦大卫面试。麦大卫和HOWARD谈过之后,果然表示认可。   拉拉原指望麦大卫能说服何查理,不料何查理坚决不肯让步。后来,何查理的老板也就是SH亚太的总裁威廉,就出面劝麦大卫说,毕竟这个人是要给何查理用的,既然他不愿意要,就算现在我们硬塞给他,他心里也不舒服,对日后的上下级合作不利。麦大卫只得让步。   拉拉接到黄国栋的电话非常失望,明知道这是定论,没法翻案了,她还是和黄国栋争了几句。黄国栋说:“拉拉呀,你是没看到,为了这件事情,大卫和查理都很不痛快,官司都闹到威廉那里去了,威廉的话也有道理,以后人招来了是向查理报告的,这个人如果查理根本就不认同,以后上下级怎么合作?所以我劝你,就不要再说了。”   拉拉不情愿地嘀咕着:“这事儿我都不知道怎么去和老猎说,他肯定不服。”   黄国栋说:“你就跟他实话实说,直属上司不认同这个人选。强扭的瓜不甜,HOWARD非要来,搞不好会死得很难看,要是HOWARD过不了试用期,老猎还不是空欢喜一场,一样拿不到佣金?”   拉拉并不需要黄国栋教她怎么和老猎交涉,她真正发愁的是,上哪儿再去找HOWARD这样的人呢?这样下去,只怕找来的人质量反而不如HOWARD。   老猎收到拉拉的消息也很郁闷,半天没说话。拉拉在电话里听出老猎情绪不高,生怕连他都要放弃了,忙胡乱给他打气:“办法总比困难多,你经验这么丰富,你要是做不了这个单子,市场上这些猎头我也找不到第二家能做这个单子的了。”说完了,自己也觉得话说得很空,老猎倒领她的情,说:“谢谢拉拉,你这么看得起我,我一定不放弃。让我仔细想一想,下面该怎么做。”   拉拉也说:“是,看来我们的思路得变换一下角度,可是具体该怎么变,现在我也说不好,我们都想想,有了眉目就通气。”   本来否定HOWARD的结论就够让拉拉郁闷的了,当天下午拉拉又遭受到一次意外打击,她和何查理在办公室的走道里迎面碰上,她跟平时一样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声查理,不料对方就当没看到她一样,板着脸径直走了过去。旁边好几个人都注意到了这场短剧,拉拉察觉到人家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那一瞬间,拉拉的情绪简直糟糕透了。   当天晚上,拉拉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在北京的王伟。   王伟宽慰拉拉:“他也就是一时烦心。他能做到这么高的级别,你要相信他的智慧,也许明天他就对你和颜悦色了。”   拉拉“嗯”了一声,央告王伟道:“我心里好烦,你能不能早点回广州呀?”   王伟笑了,劝拉拉再等等,北京的事情他一时还办不完。拉拉嘟囔说:“你们北京办不是有销售嘛,交给他们去跑不行吗?”王伟解释说:“现在正是关键阶段,还是得自己抓,单子落实以后,具体的事情会让他们去跟进。”拉拉吸了吸鼻子,不吱声了。王伟问她是不是不高兴了,拉拉说:“没有,我琢磨怎么在麦大卫和何查理之间走好平衡木呢。” 各有盘算   拉拉从茶水间出来,远远地看到黄国栋正走回他的办公室,她赶紧放下水杯跟了过去。“怎么样?查理怎么说?”她满怀希望地问黄国栋。   黄国栋竖起右手的食指说:“是你猜不到的。”黄国栋示意拉拉关上门,然后才压低嗓音说:“他说,如果市场上确实找不到更好的,他同意适当降低标准。”   拉拉随即追问道:“那HOWARD行吗?”   黄国栋神秘兮兮地说:“他说HOWARD‘可用’。”   拉拉说:“我也不需要多高的评价,‘可用’就够了。”   黄国栋说:“别急,查理还有话。他认为曹远征也‘可用’,查理的意思,我们与其接受一个不够完美的外部候选人,还不如优先考虑同等水准的内部候选人,还能起到激励员工的作用。”   拉拉反应过来,马上表示反对:“曹远征的流失率太糟糕了,要是让他当总监,他得炒掉多少人?”   黄国栋客观地评价曹远征说:“他的流失率有多糟糕,他的业绩就有多骄人。”   拉拉觉得有必要表明自己的观点,就说:“坦率地说,我不认为曹远征的得分能和HOWARD打平手。而且,我认为曹远征目前的水平与公司对总监的要求相比还有一定的差距,他需要改善他的领导力,最近一次的360度评估报告显示,他对下级是逼迫大于激励,管理风格过于生硬,在跨部门沟通合作中也有霸道之嫌。”   麦大卫根本不同意考虑曹远征,光是冲着他一贯居高不下的流失率,麦大卫就不能同意。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麦大卫考虑得更多的是组织架构的安全问题——何查理没有合适的接班人选,正因为如此,SH才在外部市场寻找更有培养潜力的任职者,这个方向是不可以改变的。   何查理两手一摊说他没意见,那就让猎头继续找,关键是销售团队的拆分已经比预定计划慢了,不能再拖延。对此,麦大卫建议说:“要么让易志坚暂且代理着。”   何查理说,他自会安排合适的人暂时代理,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新总监的人选要早作定夺。   何查理的老板威廉亲自把麦大卫和何查理叫到一起开会,指示他们对应聘者的关键能力不能放松,其他方面的要求则应考虑适当妥协——这可以说是对何查理的一个督促,暗示他要采取更为配合的姿态;威廉同时也给麦大卫施加了压力,要求他必须加快招聘速度。   麦大卫为求稳妥,特意让黄国栋安排他和老猎单独见了一次,面授机宜。回广州后,老猎和拉拉说,要背水一战,全力以赴最后拼一次,这次要再不行,他就真的放弃了。说得拉拉也一阵悲壮。 临了,拉拉说:“要不,我安排你也见一见查理吧?”她是担心老猎光顾了听麦大卫的,却忽略了何查理的倾向,平衡不把握好,最终是要从平衡木上掉下来的。 志同道合   五一假期刚过,童家明意外来广州,约拉拉见面。原来他已经离开DB,和另外两位做HR的朋友准备联手自己创业,做大学生就业指导。   拉拉说:“你要是想开这种培训班,得有几个称职的培训师才行,而且最好能分布在高校集中的主要城市。”   童家明说:“还不光是这个,我就算开了培训班,也得姑娘小伙子们识货才行。”   拉拉说:“得先培养起口碑。”   童家明说:“是,准备先下点工夫培养口碑。”   “得体的言谈举止当然是一个重要的帮助,但是我觉得有一个更关键的问题是‘定位’,得找准自己的定位才能有效地找工作。”拉拉说,“以我的个人经验,很多新人在找工作的时候,其实挺茫然的,他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工作、能做什么、可能做好什么、行业未来的前景、用人单位喜欢用什么样的人,都搞不清楚,有的只是一个模糊的价钱概念。”   童家明说:“你说的‘定位’我特别感兴趣。人总是在摸索和碰壁中不断寻找校正自己的定位,我的职业理想就是缩短年轻人的这个寻找过程,减少碰壁的次数,从而提高生命的效率,改善生活的质量,比如早点退休,钱虽然不很多,但也不为钱发愁。”   “是吗?那咱俩还算得上是同志。”   “我有一双识别同志的眼睛,要不你说我来广州,怎么不找别人单找你呢?”   拉拉起先还笑,等童家明这话一出,她顿时一怔,“你要拉我入伙呀?”   童家明说得很恳切,“拉拉,当年做校园招聘的时候咱俩搭档过,这一套你熟悉,你做事的方式我也非常欣赏,我是真心想拉你入伙的。怎么样,你有兴趣吗?”   拉拉沉吟着,没有马上回答。兴趣她当然有——只是,眼下在SH好不容易才打开局面,而且,听说2009年下半年组织架构就要准备拆分了,拉拉已经比较具体地看到了当总监的希望。   拉拉没有说出自己的心思,童家明还是猜出了七成。童家明也不着急,他很恳切地对拉拉说:“这是个大事,你慢慢考虑,不着急答复。”   虽然拉拉明确说了暂时没有创业的打算,但童家明看得出来,她对就业辅导本身还是很感兴趣的。童家明问拉拉是否可以帮助他编写培训教材。拉拉想了想,出了一个主意:“以案例分析的形式来写,你觉得怎么样?比较生动,便于消化吸收。而且,没有条件上你的培训班的人也可以买书自学。”   童家明眼睛一亮,高兴地拍掌叫好,他觉得这主意很有创意,也很实在。拉拉说:“我们可以像写电视剧本那样,每一个观点都用若干个独立的典型案例去说明。”   两人当场一言为定,拉拉回去就结合童家明的就业辅导计划编写教材大纲,写好后两人一起讨论修改,直至敲定这本教材到底需要展示灌输哪些理念和技巧,然后两人分头去准备案例,材料完备后由拉拉主笔。   拉拉说:“我刚才给这本教材想了个名儿,《毕业头三年》,你看怎么样?”童家明一咂摸,觉得就是这么个意思,挺准确。   拉拉临走,童家明反复交待说:“拉拉,莫负我心,千万不要放我鸽子。”拉拉说:“得了,你看中我,不就是因为我是一头明知前面是坑也坚持要掉进去的倔驴吗?”童家明把手放在胸口表白:“那不是我说的,是李斯特说的,当然,我认为他有他的道理。” 令人意外的应聘者   当老猎说出最后找来的这个应聘者的姓名时,拉拉半天没出声,因为老猎喉咙里发出的两个音节是“陈丰”。   拉拉满心纳闷:“陈丰在DB待得好好的,怎么会肯考虑SH?” 拉拉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陈丰了。两人聊了一会儿陈丰在DB的情况,拉拉话题一转,“跳槽可是很辛苦的。”陈丰淡淡地说:“知道,又不是没跳过。”拉拉愣了一下,说:“可你上一次跳槽是八年前的事情了。”陈丰一笑,说:“是呀,再不跳,恐怕要失去跳槽的能力了。”   拉拉说:“你在DB待得好好的,怎么会忽然想起要跳槽了?”   陈丰说得挺直接,“因为我还想发展。”   拉拉点点头,不满足地追问了一句:“就因为这个?”   陈丰解释说:“这是主要的。DB的情况你都了解,我继续待下去,估计现在的职位已经是到头了,有时候想一想,还是不太甘心吧。当然,还有些别的利益,回到广州,对家庭也更好。”   陈丰这么说,拉拉就基本明白他的心思了,他是因为老猎跟他说了接班人计划,冲着副总来的。拉拉婉转提提醒陈丰说:“我有一点个人的体会,不见得对,说出来跟你分享,所有的跳槽,前面都会有一个大坑等着你跳下去填。”   陈丰马上说:“这个当然,不然人家要你来干吗。”   拉拉眨了眨眼,说:“实话实说,作为HR,我巴不得你能马上来SH,我自己能完成任务,又给公司招来个人才。不过,毕竟你现在已经做到这么高的职位了,好歹有八十来万年薪,所以跳槽的事情,你可一定要慎重考虑。”   陈丰听出拉拉有点不放心,说:“拉拉,你了解我的性格,对我个人来说,这是大事,如果没有考虑好,我不会贸然出来面试。”   拉拉说:“嗯,万一……陈丰,我是想说,跳槽的时候当然会有乐观的预期,也要作好悲观的打算。”   陈丰笑了笑,诚恳地说:“拉拉,我在外企也这么些年了,要是还有什么估计不足的,那只能怪自己了。这个世界,总是适者生存的。如果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我反而会觉得遗憾。”   陈丰等于把话都说透了,拉拉这才稍感踏实,再想想,他还未必能过何查理那一关。拉拉就告诉陈丰这个职位已经招了五个多月了,一直没能招到让领导们满意的人。陈丰说,猎头跟他说过这一点,仍然很平和的样子。   融入新鲜血液   销售队伍拆分的事情,一直是易志坚在协助何查理筹划。五月中旬,何查理在销售市场的总监会上要求一周内把拆分方案最后敲定,易志坚就猜到是新总监已经签了OFFER。   易志坚是何查理的得力干将,一般有什么机密大事,何查理多多少少都会和他通通气,可这次他从何查理那里完全得不到一点新人的具体信息,他不由得有些失落。他又拐弯抹角地问了拉拉两次,拉拉只是装傻充愣,易志坚心里有点酸。   越是问不出新人的背景,易志坚心里就越不踏实。易志坚是个很有想法的人,特别是近年来,随着SH中国的战略地位越来越重要,他渐渐萌生了有朝一日坐上副总宝座的强烈期望,而现在他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直觉,新总监可能会导致他的雄心壮志落空。   易志坚迅速作了一个决定,在报给何查理的拆分方案中,他作了一个调整,把原本打算留在自己团队的曹远征调到了新总监手下。   何查理说:“你把万方也给了新总监?”   易志坚表白说:“是呀,这次我够大方了吧?最好的两个大区经理都给了新总监,张寅和冯浩不能再说我小气了。”   何查理轻轻点了点易志坚,道:“万方一季度就险些没完成指标,我看她二季度又悬了,这样的大区经理还能算‘最好的’吗?”   易志坚有点尴尬,辩解说:“那是属于掌控中的、暂时的,万方到三季度就发力了,一准把前面落下的差额给补回来。”   何查理没有理会易志坚的信誓旦旦,他在心中权衡了一下利害关系,觉得也好,分两个难搞的大区经理给新总监去管,才能看出新总监有几两本事。   直到陈丰报到的当天,何查理才宣布了对他的任命。   公告一出,不但曹远征郁闷失落,连易志坚也很是愤懑,高级总监的“高级”二字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再一看新总监的背景介绍,他就更恼火了。   “一个卖通信的,跑来卖化工!俗话说得好,隔行如隔山,他凭什么‘高级’呀?就凭本科和硕士学的是化工?还有八年前做过化工?八年!行业每一天都在不断进步,八年不接触一个行业,还能算懂行吗?”易志坚在心里暗骂着。   易志坚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起身就往张寅办公室去了。到了那儿一看,巧了,另一个销售总监冯浩也在。易志坚自己找了把椅子一坐,说:“你们聊什么呢?看了咱们新来的高级总监的任命了吗?唉!还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咱们也得向人家看齐,争取早日‘高级’!”俏皮话逗得那两人都笑了起来,易志坚自己也跟着哈哈大笑。笑罢,他提出一个问题:“你们说,这通信和化工隔得那么远,按卖通信那一套来卖化工,行不行呀?有点悬!”不等那两人说话,他自问自答地摇了摇头。   陈丰来了不久就立了一些新规矩,说是为了完善原有的体系。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有两个表格,一个是销量预估表,还有一个是销售进度复核表,这都是大区经理们每月必填的。   易志坚发现,光是每月研究这些表格的数据,就对陈丰加快对化工行业的学习颇有帮助,陈丰进步得很快。可是大区经理们过去都随便惯了,指标分下来,谁也不会偷懒,干吗要做这么多文案工作?表格是都按要求填了,私下里却颇有抱怨,风声也传到了何查理耳朵里。   一次在销售总监的月会上,何查理提起这件事情,陈丰解释说:“作为管理者,本来就该对全局心中有数,而且白纸黑字的东西,每个人写的时候自然又会格外慎重,这样可以逼着粗枝大叶的人变得更踏实一些。”   易志坚说:“你那两个表格是不是有点儿重复累赘呀?”   陈丰坚持说:“不重复。销售部作为执行者,自己要心中有数,这些计划是怎么具体地得以分阶段、分区域实现的。而且,很多情况是不断变化的,销售作为战斗在一线的部门,对各种变化是最敏感、最快得到消息的,各级经理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及时有序地调整战术。”   易志坚笑道:“我听说你现在的很多手法都是从DB套用过来的,可是毕竟行业不同,SH有SH的做法。我冒昧说一句,你来的时间还不长,有些事情可能还需要花时间来慢慢了解,先融入,然后才谈得上完善嘛。”   陈丰正待反驳,突然有人说话了:“老易,新人应该努力融入是不假,可是从另一个角度讲,一家公司要想进步,就需要不断补充新鲜血液,要不断借鉴市场上更先进的做法,尊重多样性,企业才有活力。否则的话,全是内部提拔,就成了近亲繁殖,一代一代的经理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所有的规矩也是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没有任何变化,这可不是好事情。”说话的人是培训经理李卫东。   易志坚素知李卫东在麦大卫面前颇为得意,就打了个哈哈,“融入重要,新鲜血液也重要,都重要哈。” 何查理又转头问了冯浩和张寅的意见后,才表态说:“我看陈丰的表格不错,值得你们几位借鉴。这样吧,陈丰你找一个大区经理出来,给所有的大区经理培训一下这两个表格该怎么用。到时候,你们几位总监都要去听,我也去,记得通知我一声。对了,让曹远征讲怎么样?”   易志坚为了表示自己的积极,推荐万方讲课,何查理则转过头征求陈丰的意见,陈丰说他觉得小梁不错。 李卫东力挺陈丰,“小梁讲课的确不错,我们上半年的领导力论坛就是他做讲者,效果挺好。”   会后,李卫东快走几步追上陈丰,说:“要是小梁觉得有需要,可以找我先试讲一次,我帮他看看有哪些地方可以做点改进。”陈丰自然高兴,连声道谢。 投鼠忌器   一转眼,陈丰进SH三个月了,虽然作了很多努力,业绩却并不理想,几个总监中,他的排名是第三,马马虎虎,刚刚及格。何查理虽然让陈丰过了试用期,但是在面对面的评估谈话中毫不客气地指出,作为“唯一的高级销售总监”,陈丰的业绩距离公司对他的期望有差距,他应该尽快让业绩有“明确提升”。   陈丰多少年没听过这种话了,和让人抽了脸也差不了多少,何况何查理白纸黑字地给他在试用期鉴定评语中写了下来。陈丰当晚没睡好,他想到了种种可能性。 过了一周,何查理、麦大卫、黄国栋还有何查理的老板威廉聚在香港开会,对何查理手下总监级别的人员进行下半年的人才评估。   何查理说:“一年前我们评估总监的时候,易志坚确实还不够格进入这个人才库,可是在过去的这一年里,特别是近半年来,他的进步很大。除了保持了业绩的一贯优秀,在本位主义和霸道上也有了很好的改善,比如二季度销售队伍拆分的时候,他主动提出把手下最优秀的两位大区经理曹远征和万方都调给新总监。”   麦大卫问他陈丰的表现如何。何查理说:“正如我们期待的,陈丰确实带来了一些时尚的管理工具和销售理念,但是从过去的三个月来看,这些东西更多的是停留在理论的层面,而没有转化为实际的生产力——在四位销售总监中,三季度他的业绩排名倒数第二,令人失望。”   麦大卫怔了一下,反驳说:“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按照我们的游戏规则,加入公司不满半年的员工,可以讨论其表现和潜力,但暂时不给予打分。”   在销售总监的评估标准里,业绩永远是第一条。易志坚当总监两年来,业绩一直很好,这一点使得何查理理直气壮,在何查理的坚持下,他的老板威廉终于也表态,可以把易志坚作为“READY IN 2 YEARS”(指接班人并非现成就够格提拔,而是还需要两年的时间为晋升做好准备)的接班人选放入高潜力人才库,并责成黄国栋配合何查理,针对易志坚的优缺点,抓紧制定出一个培养他的一年期的行动方案。   至于陈丰,威廉表示赞成麦大卫的观点,“陈丰的逻辑思维能力确实很优秀,但是,”威廉很严肃地强调说,“他必须用业绩证明自己!” 黄国栋把总监级别的评估结果发给马莱,让她把各级别的评估结果汇总到一起。马莱汇总后把结果发给了黄国栋和其他两位HR经理,拉拉和李卫东都一眼从总监级别人才库的变化,看出了端倪——易志坚成了接班人了,虽说是两年后才能READY(就绪),但接班人总归是接班人。而陈丰,虽说是“TOO SOON TO EVALUATE(现在评估为时尚早)”,“优势”方面也给予了“逻辑思维缜密”的肯定,但在“需改进之处”也白纸黑字地写着“业绩待改进”。   黄国栋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很严肃地告诫HR经理们务必对评估结果严加保密,他强调这是纪律。   纪律归纪律,这种事情对聪明人其实保不了密。首先是易志坚,现在又是要送他去念EMBA,又是要请老外来教他学英语,他还能不知道自己上位了?其他几个得不到类似待遇的总监,不也马上看到这种区别了吗?谁还不知道其中的意思?   拉拉知道陈丰在系统完善和人员整顿上花了不少精力,就劝陈丰把别的事情暂时缓一缓,先集中精力把业绩冲上去再说。陈丰却很坚持,说有了好的制度,有了合适的人,销售一定会上去。   拉拉心里替陈丰着急,忍不住说:“你现在身边这些人有哪个不合适吗?曹远征和万方可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区经理。”陈丰不吭声。拉拉想起曾听人说曹远征的状态不太好,就追问陈丰是不是对曹远征表现不满意?陈丰没有回答,反问道:“听说本来有提拔他做总监的考虑?”   拉拉谨慎地回答:“据我所知,提拔曹远征的事情没有在正式场合拿到台面上讨论过,民间说法倒是有的,他自己抱有期望也很自然,毕竟是业绩排名第一的大区经理嘛,查理和老易还是挺欣赏他的。”   陈丰道:“我知道了。”   拉拉又问他:“万方怎么样?”陈丰先是不说话,等拉拉追问,他忽然冒出一句:“拉拉,你有没有听说过万方的区域业绩虚高?”拉拉吓一跳,说:“你发现了什么?”陈丰说:“肯定有问题,而且问题不小。要不是这样,易志坚也不会把万方扔给我。”   拉拉说:“怎么会这样?老易知道吗?”陈丰淡淡一笑,说:“当然知道,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拉拉问:“你觉得老易参与了吗?”陈丰分析说:“一般说来应该不会参与的,他已经做到这么高的级别了,犯不着因小失大。他只是一直在装傻。”   “装傻也够严重的了。”拉拉说。她想了想,小心地试探道,“你觉得需要和查理谈这件事吗?”拉拉没有把话全说出来,陈丰明白她的意思,他说:“放心吧,查理肯定早看出问题了。”   拉拉想到何查理平时看到曹远征就眉开眼笑,跟万方却不怎么说话,她恍然大悟。心想,既然何查理肯定早看出问题了,却一直没有动手捅破这层纸,是因为后面是一个马蜂窝吧?如果陈丰现在要明着清理假销量,只怕不单是易志坚处境微妙,就是何查理面上也不好看,拉拉问陈丰:“能不能和平过渡?现在起对万方盯得紧一点儿就是了。”   陈丰苦笑道:“拉拉,现在不是我非要翻旧账,而是我自己就面临着难关。要是按实际情况来,估计万方连去年销量的百分之七十都完成不了,何况是今年还要求百分之二十的增长?她的大区可是主力大区之一,她的情况这么不好,我怎么办?总不能让我也跟前手一样装傻吧?而且,老易还有装傻的余地,我却已经没有那个余地了,再瞒下去,马上彻底穿帮。”   两人沉默了一阵,拉拉问陈丰:“你准备跟查理摊牌?”   “对!我在等待一个恰当的谈话时机。不过,拉拉,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免得你跟你的老板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拉拉苦笑。陈丰望着桌面,幽幽地说了一句:“事情要是闹大了,恐怕我也干不长了。” 位置决定观点   陈丰在万方的大区里挑了一个重灾区悄悄作了点儿调查,然后就跟何查理摊牌了。   何查理稍作思索后,当着陈丰的面,直接把易志坚和销售市场效益部的总监都叫了来。   那两人刚一落座,何查理就把那几张报表递了过去。两人毕恭毕敬地接过去一看,心里都明白了要谈的是什么,易志坚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几倍。   何查理说:“万方那组的数据我一直就在说看不懂,但是从来没有人回答我,我呢事情一忙,也就没顾上追问你们。现在陈丰提出来要彻底搞明白这个问题,这很好,就此把事情搞搞清楚,不能继续不明不白地糊涂下去。”   三个总监都假装在认真研究那几张报表,谁也不吭声。   何查理就点效益总监的名,说:“马腾飞,你马上派人下去查万方的数据,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查清楚,不要给我一本糊涂账。”   马腾飞谨慎地说:“这几个地方的经销商历来都不太好讲话,当然,谈我们是肯定要和他们谈的,但是说不好他们能合作到什么程度。”   何查理似笑非笑地对马腾飞说:“我和孟扬谈一下,让商业部派一个经理跟你们一起下去,协助你搞定经销商。”   易志坚可真慌了,急不择言地说:“万方的部分区域是没有办法的,所有跨国公司在那里都是那么做生意,当地的民风如此。”   何查理脸一沉,说:“什么叫没有办法?照你这么说,在那里做生意就非作假不可?那我就不要那一块生意了又如何?!解散那里的销售队伍,生意嘛,由着它去自生自灭,有多少自然销量就算多少!”何查理讲话的声音依然不高,却杀机毕露,吓得易志坚整个心几乎翻了个个儿,不敢再随便发言。   这当口,商业总监孟扬接旨飞奔而来。何查理说:“来得正好,马腾飞,你把你的要求和孟扬说一说。”马腾飞大概介绍了一下事情的由来,孟扬就问:“是查数据异常的小区,还是万方管的所有小区都查?”   大家都看着何查理,何查理说:“看我干吗?你们是怎么想的?”易志坚硬着头皮说:“老板,万方下面有六个小区,如果每个都查,我担心这样影响面太大,一旦查起来,必然人人自危,没有心思做生意了。”   何查理说:“陈丰,你看呢?”   陈丰也知道,要是整个大区这么横扫过去,只怕生意都不用做了,就爽快地说:“那就把检查重点放在问题较大的两个小区吧。”   孟扬又提出一个他很关心的问题:“是查最近三个月的数据呢,还是查最近半年的数据?”   陈丰马上说:“我个人意见,应该查最近二十四个月的数据,至少也应该查最近十二个月的数据。”   易志坚几乎要跳起来了,“陈丰,你这比秋后算账还厉害!你这样的查法,基层那些销售代表都要寒心了,他们在前方拼杀,结果现在公司内部要查他们,以后谁还肯给公司卖命?!”   陈丰觉得易志坚在危言耸听,淡淡地说:“没那么严重,老老实实做销售的就没事儿。公司也不是要揪着小辫子不放,只不过要确保大问题不能有。”   易志坚不看陈丰,话里有话地回了一句:“在座的各位都是从销售代表做起到今天的,老老实实的,能做得好销售吗?”   陈丰针锋相对说:“不实诚的人,老易你敢用吗?”   何查理见两人各不相让,当即作出决定:“这样吧,先查今年一月到九月的数据,然后,要不要再接着往下查,视具体情况再定。陈丰,你看怎么样?”   陈丰知趣地点头表示这样很好。   效益部派出去查销量的经理回来了,结果没有任何悬念,和大家估计的一致。几个总监关在何查理的办公室里嘀嘀咕咕开了大半天的会。   何查理的想法是把万方调到效益部去,级别上降了一级,但是由于换了部门,相对没有那么扎眼,也算给她留了面子。马腾飞心里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要万方,可何查理发话了,也只好捏着鼻子答应下来。   陈丰心里非常非常的不爽。   首先,他感到何查理很不尊重他。毕竟是他陈丰管的区域出了事,何查理事先却根本不问他的想法,就直接在总监会上把处置方案端出来了!二者,陈丰觉得,照何查理这么处理,作假的成本也太低了:作假成了,能扶摇直上,不成的话,抬屁股挪个位置就是了,撑死了也就是拍拍屁股走人。如此,公司“商业行为准则”上的那些规定,还有什么严肃性可言?他以后还怎么管其他人呢?   心里这么想,话还不好直说,陈丰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担忧,“这个方案,我感觉是非常仁慈的,讲良心的人会深受感化就此改过,但是人有百种,会不会有人把公司的宽大错误地解读为软弱,今后只要看着利益足够大,他就又犯老毛病呢?”   何查理沉吟了一下,问陈丰:“你有什么想法?”陈丰说:“万方和相关的小区经理肯定都不合适再用了。至于销售代表,其中一部分人也不该用了,坏习惯已经养成,聪明劲儿都没有放在生意上。”    易志坚打断陈丰说:“那客户怎么办?看到我们这么动荡,谁还敢跟我们做生意?SH在中国的天下不是一朝一夕得来的,多少销售付出了青春和心血!就说万方吧,她是不该,但是为了公司的生意,她37岁的人了至今还不敢要孩子。我建议千万慎重,不要伤了那么多销售的心,不然以后谁还肯为公司卖命!”   一席话说得原本保持中立姿态的孟扬和马腾飞也不好再不作任何表示了,陈丰却觉得十分可笑。37岁不生孩子,是个人的选择,既然选择了做SH的员工,就意味着同意接受SH商业行为准则的约束。不能说因为到了37岁还不生孩子,一个人就有了弄虚作假的资格。   虽然事先已经料到陈丰会不高兴,但是何查理对陈丰的坚持还是估计得不够充分。看陈丰的意思,是一定要来个人员大换血。何查理算是彻底看明白了,陈丰志存高远,他不在乎眼前一城一池的得失,而是要从根本上掌握主动。   硬压陈丰显然不合适,答应陈丰的要求又不是个小事儿,何查理就使了个缓兵之计,道:“你们说的都有一定道理,此事不急于一时,公司一定会慎重平衡好各方利益,总之,大局为重。我下面还有个电话会议,今天先谈到这里。”   才等了两天,忽然有人群发了一封邮件,内容是举报万方大区的销量作假。   何查理一看,这封邮件同时发给了不少人,SH中国总监级别的名字都在上边,此外,三个HR经理的名字也都在上边,总算是写邮件的人手下留情了,没有发给全世界。何查理想,这下妥了,省得犹豫不决了,主动跟HR和内控说吧,说个六七成好了。何查理抓起座机拨通内线,“拉拉,你现在能到我这儿来一趟吗?”拉拉也刚看过那封邮件,她想,正好,事情就算过了明路了,做HR的,该朝谁提问就朝谁提问。   对黄国栋来说,这本来是平淡无奇的一天,突然冒出来的检举邮件改变了这一点,黄国栋被那封生动的邮件大大地吸引了,他兴奋地把邮件仔仔细细地通读了两遍,正想找杜拉拉问个究竟,何查理的电话到了。   黄国栋问:“问题存在有多久了?”何查理替易志坚打马虎眼说有大半年了。黄国栋“哦”了一声,马上想到,实际发生的时间恐怕只会更长,那么易志坚至少难逃失察之责。   出了这样的事情,按公司流程,得马上通知内控,内控归财务总监荣之妙管。何查理说:“我一会儿就跟荣之妙也打个招呼,约一个时间,我们三人碰头,一起讨论这件事情吧。” 黄国栋放下何查理的电话就打电话给拉拉。拉拉说:“刚才我给您打过电话,可您电话一直占线。”   黄国栋说:“是查理在线上,商量那封邮件上说的事情。你们听说了什么吗?”   拉拉谨慎地说:“今天上午查理把我找去简单沟通了一下,他刚刚派人查过销量,确实有问题。据查理说,这次是因为他和陈丰都觉得万方的数据有些古怪,才想到要在销售部内部自查一下的。查回来的数据我还没有看到,查理也说得比较含糊,所以,问题有多严重,牵涉面有多广,历时有多长,都还不得而知。”   黄国栋问拉拉:“你没找陈丰问问情况?”拉拉说:“陈丰上午一直在忙,我找了个空当问了他几句,陈丰说得比查理具体一些,他说这次效益部查的时间范围是今年一到九月份,有两个小区的问题比较突出。我想,销量还是等内控的人来裁定吧,就没有再追问他具体数字。”   黄国栋心里也有数,这么敏感的事情,销售总监们自然不敢随便说话。他嘱咐拉拉:“不管怎么样,按照公司的相关规定,这些数据一定要经过内控部的审核,才能下结论,这是内控的职责。等内控确认了调查结果,HR才好配合销售部做下一步的动作。”   拉拉说明白,又问黄国栋,麦大卫是否已经知道此事。黄国栋说:“知会一声是要的。要是问题不太严重,只是处理到大区经理级别,就不见得要去打扰大卫,我们自己处理就好了。但事情要是牵扯到总监级别了,就肯定得和大卫通气后才能做出最后决定。”   黄国栋明白拉拉在担心什么,他给拉拉吃宽心丸说:“匿名信嘛年年有,事情未必就有邮件里说得那么严重。拉拉你先不必太担心,总之,一切都等我和查理、荣之妙开过会再说。” 黄国栋从何查理那里出来就直奔拉拉的办公室。“都谈妥了,大区经理和两个小区经理离开公司,销售代表嘛,主要看陈丰的意思,让他拟一个去留方案报给查理和HR,问题严重的打发走人,其余的教育为主,既往不咎。”   陈丰很快赶了过来,手里拿着效益部从经销商那里查回来的数据。三个人主要依据这份数据,又参考了销售代表入职时间的长短,一起拉了一份去留人员的名单。   拉拉把那几张表格的正面反面都翻了一下,忽然提出一个问题:“陈丰,这是复印件吧?怎么看不到经销商的公章?”   陈丰说:“原件在内控那里,我这复印件上面没有公章,原件应该也没有公章。”   拉拉马上打电话给孟扬问究竟。孟扬说经销商不愿意卷入法律纠纷,所以他们不肯盖公章。   陈丰急了,“自己做了什么,当事人自己心中都明白!也不见得非要把这东西亮给他们,口头点一点就行了。”   拉拉不同意,“那可不好说!神经坚强的人总是有的,他就说他不明白他犯了哪条,让你给他个说法。只要有人带头闹,其他人就会跟上,到时候我们反而骑虎难下。”   黄国栋说:“我再找查理商量商量,拉拉你也和陈丰一起想一想有什么别的办法。”   拉拉打电话给沈乔治,让他把万方和两个小区经理的合同到期日查出来。   拉拉放下电话,陈丰说:“万方的合同还有两个月到期,两个小区经理,一人刚续约没几个月,合同到期还早着呢,另一个的合同也要过半年才到期。”拉拉有点儿意外,说:“你怎么记得那么牢?你刚查过?”陈丰闷闷地“嗯”了一声。   沈乔治很快把拉拉要的信息查来了,拉拉看了一遍,陈丰记得都对。陈丰说:“拉拉,我知道,你想利用合同到期,自然终止合同。可是我等不了半年,何况还有一个才续约的。”   拉拉说:“两个月一晃就过去了,你招新的大区经理不也需要时间?至于那两个小区经理,你不是说他们已经连着两个季度都没有完成指标了吗?我想以‘不能完成销售指标’为由来跟他们谈,让他们进入‘行为纠正计划’要求他们在二至三个月内改进,否则就得离开公司。”   陈丰说:“拉拉我承认,你这一套最正规、最专业。可是我等不起。”   拉拉很理解陈丰的心情,“那要不然,那半年到期的小区经理,可以先给调换一个岗位,比如给一个不重要的区域,或者组织一个孕产妇队伍让他带,你随便拨点经费,他做多做少你都不指望。等合同期到了,也不用多啰唆,直接结束合同。”   陈丰说:“既然‘假销量’这三个字提都没法提,你凭什么让人家去管不重要的区域?”   拉拉解释道:“只要说工作需要就成。小区经理就是小区经理,并没有规定非得管哪个小区,他的头衔仍然是小区经理,公司又没有降他的薪水,他就无话可说。”   陈丰说:“那万方的事情怎么说?”拉拉不容置疑地说:“两个月你必须等,当然,我能快就快,快不了你就得等足两个月。说实在的,要照我本意,不妨再拖些日子,等到离合同到期日还有四十五天左右的时候再去和她谈,谈得早也有谈得早的弊病,她更早地摸到我们的底牌,中间可能再生变故。” 陈丰气急败坏地找拉拉,告诉她,万方说她怀孕了,不同意离职。拉拉吃了一惊。陈丰急得百爪挠心,问拉拉怎么办,拉拉沉吟半晌,决定找万方谈一谈。   万方明确表示不同意离开SH。   拉拉说:“你可以在不续约通知上注明,你已收到该通知,但是因怀孕,不同意离开SH,要求续约,并且已经交来某医院为你出具的相关诊断证明和检验报告。”    万方说要打电话问律师再决定。打完电话她很爽快地签了字。   拉拉进入下一个议题,“万方,公司的本意是不再续约,现在你主张你怀孕了,因为这个原因,公司同意续约。不过,你这次怀孕,对公司来说,和一般员工怀孕还是有不同意义的。为了稳妥起见,希望你能选择一家三甲医院进行复查。”   万方跟被蜜蜂蜇了一下似的马上跳起来抗议道:“我提供的是三甲医院出具的正式诊断和化验单,为什么还要我复查?这是对我人格的不尊重。”   拉拉笑道:“你误会了!复查是因为担心医院弄错了,你可以任意选择一家你信任的三甲医院,自行去复查。”   万方挑不出毛病,想了想,又说要问问律师。回来后她通知拉拉:“对不起,律师说了,公司没有权利侵犯员工的人权。”   拉拉说:“有没有侵犯人权,不是由某位律师说了算的。法律的东西,一切要凭证据的。”   万方说:“这样吧拉拉,容我回去考虑考虑。是不是只要我提供了三甲医院的复查证明,公司就会和我续约了?我现在怀孕两个月,到孩子满周岁还有二十二个月,所以合同期是二十二个月?”   拉拉解释说:“是这样的,万方,你需要声明你所言是实,并且是你主张续约的。对公司来说,需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情况,所以你的合同期限将约定为以你受法律保护的条件消失为止。”   万方一怔,问:“什么意思?”拉拉说:“你别介意,我只是打个比方,比如流产,又比如孩子早产,或者晚产,都会造成当事人受法律保护的条件消失的时间点发生变化。”   隔了一天,万方就把复检结果交来给拉拉了。但仍拒绝签协议。拉拉想劝说两句,万方忽然情绪激动起来了,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拉拉,我在SH干了八年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可我敢拍着胸脯说,有人责任比我更大!不要出了事情,就推得干干净净,拿下面的人顶缸。”   拉拉诧异地笑道:“好端端的,怎么说到这上面来了?”   万方也咧嘴一笑,“拉拉,我不怪你,职责所在,你不得不出面跟我谈这些。销售部的领导们心里都清楚,他们没法说服我。”   对于万方的突然发作,拉拉心里多少一惊,但她随即感到不能回避对方的风头,就笑道:“万方,我没误会你的意思吧,我怎么听着你话里有话?你是觉得哪位老板能力有问题,还是发现哪位老板违纪了?但说无妨,只要你有理有据,商业行为准则面前,人人平等。”   万方说:“拉拉,你别劝我了。生意有做成的,有做不成的,人呢,有炒得掉的,有炒不掉的。你就把我这话告诉上面就行,他们不会怪你的。另外,我现在就明确答复公司,我不同意调到效益部去,因为那是降职。要调就平调。我是没有完成指标,可没有完成指标的也不止我一个。” 王伟出差刚回来,就说想下周回北京看望他妈妈。王伟解释说:“我妈最近心情不太好。”拉拉担心地问:“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王伟摇摇头,说:“那倒没有,上年纪了,孤单吧。”   拉拉心里顿时有些不以为然,“不是还有小郭吗?我们不是特意请了小郭住在你家陪你妈的吗?”   王伟解释说:“那不一样,小郭总不是自家人。再说,小郭周末要回自己家的。”   拉拉笑道:“那你也不能每个周末都回北京呀。就算咱们住在北京,也不能保证每个周末都回去陪你妈呀。”   为了说服拉拉,王伟含含糊糊地说:“我妈不是还有高血压吗?我去欧洲前她还在电话里叫头晕,我不太放心。”   拉拉正告道:“王伟,我说得直,你可别生气。人都说老小孩老小孩,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人年纪大了,就像小孩,喜欢调皮捣乱,没事儿玩个‘狼来了’什么的。”   王伟有点儿不高兴了,“拉拉,你对我说话刻薄点儿没关系,可有你这么说长辈的吗?”   拉拉也不高兴了,“我说什么了?上回我脚踝韧带拉伤,你要去欧洲,结果第二天一早我自己去的医院!我不能开车,天天拐着个脚上下班,有多不方便?我说什么了?”   王伟辩解说:“我不是让杰克安排车接送你了吗?你自己跟小苏说不要。”   拉拉脸一扭,说:“我又不是德望的员工,我干吗要沾陆宝宝的光!”   “那你就不介意沾陈丰的光?”   “哦,你当我想沾陈丰的光呀?谁叫我男人忙呢?顾不上我呀!”   王伟听话头不对,勉强露出个笑脸道:“拉拉,一码归一码,咱别把事情都往一处扯嘛。”王伟一边赔笑脸,一边过去搂拉拉。   拉拉一把甩开他的手,道:“不扯就不扯。咱就说现在,你跟个猫似的到欧洲去野了一个月,才回来,就又要回北京,妈是重要,那老婆就不重要了?那你结婚干吗?散伙算了!现在我们是还没有小孩,一旦有了孩子,我告诉你,你这样做不了父亲!如果你只会做儿子,那你就不该结婚,不该为人夫、为人父。”   王伟冷冷地说:“我是一身的臭毛病,自我,不会讨人欢心。可就我这样的,当初还有人哭着喊着非要找我呢。”   拉拉脸色一变,道:“你什么意思?”   王伟说:“我没意思,行了吧?别动不动拿离婚吓唬人,只怕真要离,有人还不敢了。这也算是上演‘狼来了’吧?”   拉拉跺脚说:“谁不离谁是孙子!”   王伟一脸不屑,“杜拉拉,你也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出身,赌咒发誓的,不嫌给爹妈丢面子?”   王伟说的时候图一时痛快,话一说出来就有些后悔,不知道拉拉会怎样不依不饶地跟自己大闹一场。出乎他的预料,拉拉忽然不吭声了,她一脸平静地坐在那里。   王伟正使劲在脑子里搜寻软和话,拉拉开口了,“我刚才对你态度不好,不尊敬长辈,是我不对,给你赔礼道歉。我不该说‘狼来了’,更不该说‘散伙’。这样的话说多了伤感情。下次我一着急你就提醒着我点。”   拉拉说得很理性,她的眼神很诚恳,对自己的批评也很到位,王伟却觉得有些不自在。   拉拉说:“今晚分开睡吧,我怕失眠。”王伟说:“好的。”两人各自回房休息。   王伟躺上床,不由自主地想起拉拉那番充满理智和悔意的道歉——其实,类似的话拉拉以前也说过,可是没用,下次一有点儿什么风吹草动她就故态复萌,都快成习惯了。   王伟眼睛盯着天花板闷闷不乐地想:没想到婚姻生活会是这样,到底哪儿出问题了呢?  美人救英雄   自打万方放出狠话,易志坚担心了半个多月。他又是说服何查理,又是撺掇杜拉拉,目的只有一个,让公司多给万方点儿赔偿,花钱买平安,好早点儿打发万方开路了事。   任凭易志坚说破天去,何查理就是不肯松口。何查理倒不是不想帮易志坚解围,问题是还有好几个要一并打发走的员工都盯着呢。   易志坚急得不行,又使劲劝拉拉手松点儿,“公家的钱,不要太认真。炒人是不得已的,谁叫我们做管理呢!我现在处理这样的事情,都是能为员工多争取一点儿就多争取一点儿,权当积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哪天这样的事情就会轮到我们头上。”   见易志坚把自己当小姑娘哄,拉拉也大耍太极,“哎呀,老易,谁不知道您老在SH是如日中天,您往我面前一坐,我就觉得周身暖洋洋,从外热到里。”   易志坚一本正经地说:“我说的是心里话,活到这把年纪,也见多了命运的无常。真的,拉拉!别看我现在还坐在这里和你讨论炒万方的赔偿费,没准下个月就轮到你和我谈判赔偿费了。要真有那一天,拉拉你可别对我太狠心。”   拉拉叹气说:“老易,你不是在对我进行情感胁迫吧?照你说的这么容易,经办的HR松松手,赔偿费就能高上去,那我的老板就成了吃干饭的了,内控的人也该全炒了。”   拉拉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易志坚还是不肯放弃给她洗脑。拉拉有点儿烦了,她果断地打断易志坚,说:“老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欲速则不达,钱也不是万能的。放心吧,我自有我的策略。最多再等一个月,时间一到,事情必然会有结果。” 易志坚白操心了。没过两天,万方的事情就峰回路转,比拉拉预想的还早了一个月。   万方来找拉拉的时候,可谓满面春风,一进门就对拉拉说:“我要是同意离开公司,公司应该按《劳动法》规定支付我一个月的补偿。” 拉拉倒是不惊讶,因为这也是她经常设想的结局之一,当然是最乐观的一种,通常发生在万方顺利找到下家的时候。   拉拉笑眯眯地说:“那当然,这是公司应该给你的。”   万方说:“好吧,那我现在就在那份不续约通知书上签字,说明我没有异议。”说罢,她掏出笔来刷刷刷地就签了字,她的动作很麻利,拉拉亦毫不逊色,两人只用了几分钟就把该办的手续都办好了。   万方又恢复了销售本色,很客气地向被她烦了一个月的HR经理致歉:“这一个月给您添麻烦了!”拉拉理解地笑笑,“应该的,问题解决了就好。”   万方说:“有一件事情还得麻烦您。我在SH的合同期还有一个月,可是这些天我身体不好,医生建议我休息一个月——您看这事儿……”   拉拉马上接口说:“你的病假得由陈丰来批,我一会儿告诉他这事儿——应该没什么问题,你现在处在特殊时期嘛。”   万方见拉拉答应得这么爽快也挺高兴,她从包里取出在医院开好的病假证明递给拉拉,随即眉开眼笑地向拉拉告辞,拉拉也笑眯眯地让她保重身体。 患得患失   拉拉和童家明合写的案例分析《毕业头三年》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被出版商看中并出版,结果卖得出乎意料的好。另外,童家明在一线城市选择了几家高校作宣讲也很成功,为他们在北京和上海的商业性培训先打了个不错的底子。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用童家明的话说,他们的事业如火如荼。   当天晚上回家,拉拉告诉王伟说李卫东办公桌上有本《毕业头三年》。王伟意识到李卫东是先听说了什么,才去看这本书的,他只得安慰拉拉道:“李卫东也许就是一时兴起,随便翻翻的。你不用自己吓自己。”   拉拉根本不信,她责怪王伟道:“我再也不听你糊弄我了。当初就是听信了你的话,我才大意了。不然肯定能把内容处理得更模糊点儿。”   王伟终于被她给说毛了,把手中的书一扔,道:“你是成年人,做什么事情之前自己先想清楚,不要出了纰漏就开始埋怨这个埋怨那个。你既然那么担心搞副业会影响你升总监,当初就不该答应童家明合伙作什么就业辅导!”   拉拉被王伟一说,自觉理屈,但嘴上还是不肯承认,“我答应童家明是做幕后工作,抛头露面的事情都由他来。”   王伟说:“你想躲在他身后过一过你的理想瘾,这我可以理解,但是你没躲好,就只能怨自己。躲有躲得好的,也有躲不好的,你早就该想到,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情况下,要如何作出选择。而不是等做都做了,才来患得患失。”   没趣   陆宝宝和张东昱突然分手,令张家长辈极度失望。陆教授听说之后也深感惋惜,她灵机一动,自作主张打电话给张主席,想请她出面说和张东昱和陆宝宝复合。   张主席正一肚子邪火找不到出气孔呢,陆教授这可真叫送上门来。愤懑的张主席来了个竹筒倒豆子,三言两语噼里啪啦就把杜拉拉和张东昱的情史倒了个底朝天,末了她请教陆教授这个中人该如何做才好?   陆教授哪有这个思想准备,怒急攻心,电话一撂人就倒了。王伟接到舅舅的电话,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从王伟跟对方的对答中拉拉已经明白了大半——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王伟放下电话就买机票,收拾行装,整个过程中,拉拉一直一言不发地站在卧室门边看着王伟。   王伟收拾好行李,准备出门。这时候拉拉才走近两步,怯生生地说了句:“我也去。”王伟没看她,自顾自背起包,说:“你去干吗?去了也帮不上忙。”拉拉只得退而求其次:“那我开车送你去机场?”王伟大步流星直接往外走,扔下三个字:“不用了。”   王伟走了。拉拉发了一会儿呆,终于下定了决心,就算招王伟白眼,她也得赶去北京,哪怕她的婚姻就此结束,她至少要看一眼陆教授,当面说一声对不起。   陆教授躺在病床上,没有一点儿意识,身上插了好几根管子,边上是一堆的仪器把人围在当中。拉拉一看差点儿没掉下泪来。王伟拉了她一把,意思是人你已经看到了,该走了。拉拉只得跟着王伟离开。   广州那边一再催促,北京这边又直言不讳地轰她走人,拉拉终于决定离开。那天晚上,拉拉收拾好了行李,一个人趴在窗前的桌子上发愣。偌大的房子就她一个人,房间里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王伟是什么时候进屋的拉拉一点儿也不知道,她感到有人在轻轻推她,睡眼蒙眬地抬起头来才发现王伟正站在面前。   等到清醒过来,拉拉霍地站起来,问王伟吃晚饭了没有,王伟点点头,拉了张椅子在边上坐下,拉拉一下子敏感到了他的味道,不知怎么的她特别想好好地闻一闻他。   王伟穿得整整齐齐,不仅没有宽衣的意思,而且他的坐姿让人感到他正处在一个有约束的环境中,带着几分正式几分注意,那不是一个人在自己家里、在太太面前的坐姿。这让拉拉暗自绝望。   王伟终于说:“我该回医院了。”拉拉一肚子想留他的话却说不出口,她被动地跟着王伟站起身,送他到门口。王伟转身拦住她,说:“不早了,你别出来了。”她温顺地站住了,微笑着说:“路上小心。”   拉拉目不转睛地看着王伟,她想说“我爱你”,特别想说,可是嘴唇张了几次也没说出来,这是她第一次深刻地了解,即使非常非常“我爱你”,有时候就是说不出来。   SH中国组织架构的拆分方案已经定得七七八八了,SUPPLY CHAIN (供应链)和SALES FORCE (销售体系)将分开,供应链和研发留在开发区,销售体系则整体迁入市区,财务各自独立核算。两边各设一名副总,均向大中华区总裁报告。   本来大家都以为何查理是大中华区总裁的不二人选,没想到突然传出消息,公司准备调他去管俄罗斯,另从欧洲市场调人过来当总裁。   供应链的副总人选没有什么争议,人人都在窃窃私语的是,销售体系的副总会是谁?   SH中国在纪律方面一直受到一个问题的困扰,就是保不住秘密,唯独这次,保密工作空前成功,连黄国栋也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知道谁是SALES FORCE的副总人选,却没人相信他的话。   难怪大家不信,麦大卫的规格新近提高了,头衔变为SH亚太HRVP(副总裁),水涨船高,黄国栋跟着如愿以偿地升为大中华区HRVP,升职后,他特别谦虚谨慎,口风比原来紧了不少,明明知道的事情也装不知道。   李卫东太想知道销售体系的新副总是谁了!随着黄国栋的升职,听说香港和台湾会共用一个新的HR总监,SH中国则将独立设置自己的HR总监职位——何查理马上要调走,新总裁谁也不认识,按照老外的实在作风,他多半会你们说是谁就是谁了,那么,决定HR总监人选的投票人实际上就剩下这么几位:麦大卫、黄国栋,以及销售体系的新副总。   趁着黄国栋请几个HR经理吃饭没有外人,李卫东冲黄国栋撒娇说:“老板,透露一点儿嘛,我们保证不外传。”   黄国栋说:“再忍两周吧,新总裁一到,自然昭告天下副总是谁,现在你们问我也没用——别说我不知道,就是新副总自己都不知道他会是新副总。”众人被黄国栋的绕口令逗得哈哈大笑。   拉拉也说:“老板,那能不能说一说,新副总是SH中国的内部人选,还是外部找来的?或者是从公司别的区域调过来的?”   大家都一起帮腔说:“是呀是呀,这总可以透露吧?”   黄国栋犹豫了一下,说:“那我就透露一下,是SH中国的内部人选。”   回到家,拉拉闷声不响地做饭、吃饭、洗澡。她吹完头发,忽然发现固定电话的留言灯在一闪一闪。拉拉心里一动,这个号码他们从来不告诉外人,莫非是王伟来过电话?她赶紧收听留言,却是房东留给她的口信,房东说要卖房子,不好意思,只有请王先生和王太太及早搬家。   陆教授两周前出院了,是王伟打电话告诉拉拉的,当时她厚起脸皮表示想问候陆教授,王伟拒绝了,他告诉她,以后有事先发短信,他方便的时候会给她回电话。   从那以后,拉拉就知趣地保持了沉默。  老天有眼,现在她有一个充分的理由发短信了。   晚上九点来钟王伟回电话了。她想先问问他的近况,但是王伟开口就问她什么事,这让拉拉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柔情蜜意在此时的王伟面前,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她不得不尽量用事务性的口气告诉他房东的口信内容。   王伟沉默了一会儿,简单地说:“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办吧,我没意见,怎么着都行。”   拉拉的心凉了半截,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正发愣,王伟忽然听到隔壁传来陆教授的咳嗽声,慌忙对拉拉说挂了,就收了线。 抉择   王伟接到拉拉的电话,赶到国际饭店和拉拉见面。   “妈妈怎么样了?”   “奇迹还没有发生,不知道有没有发生的一天。至少半年内,我不会放弃努力。”   拉拉说:“陈丰做了VP。”   “哦?”王伟有些吃惊,“升得还真是快,看来他跳到SH是跳对了。陈丰当VP,对你应该是个利好。”王伟笑道。   “王伟!”拉拉忽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他听出她的郑重。   “HR总监的任命已经宣布了,是李卫东,陈丰把他的票投给了李卫东。以后我要向李卫东报告了。”   王伟一怔,随即说:“没关系,你还有机会。就算SH不行,你还可以跳槽。不要太介意陈丰的选择,我相信他对你这个人是肯定的,也许有工作上的考虑。职场就这样。”   “我自己猜想,陈丰上台后,易志坚如果不合作,他是会动手的,也许要除掉一批人。他需要一个够狠够果断的HR来协助他,而他显然认为我不是这样的类型。”   “你是吗?”   拉拉轻笑了一声,“可能不是。虽然只要领导给了狠的方向,我也能在技术上执行好,不过,自己内心会感到痛苦。以前,李斯特也为这个说我没出息。”   “我觉得你还行。”   “呵呵,我也这么觉得。”   “王伟!”拉拉再次叫了他一声。 “嗯?”王伟感到了异样,忽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一语不发,紧张地等着她的下文。   “我们分手吧。”   王伟把杯子重重往茶几上一放,茶水溅得到处都是,“什么?!” “我只是,实话实说……我没有信心让你过幸福的生活了,我也没有脸……我们没有有效的办法找到我们的前途。”   “说话过脑子了吗?又要找碴是不是?”他厉声呵斥她,心如刀绞,让他勃然大怒。   “这次和以前不一样,这次是真的,不是‘狼来了’。” 要挟 周末保姆小郭照例要放假回自己家的,因为王伟有事要外出,陆宝宝这就自告奋勇来陪陆教授。 她按王伟的交代,对照着方子,一丝不苟地用电子秤逐一称出虫草三钱、石斛三钱、花旗参二钱,桂圆二钱,以及枸杞三钱,方子的最后是瘦肉适量,陆宝宝有点为难,多少算适量?想了想,比着炖盅的尺寸,约莫切了一小块瘦肉拿给陆教授看:“姑姑,这瘦肉适量不?” 陆教授不懈地扭开头去,不回答他。陆宝宝说:“您不说,就算是默认了。” 按照方子的指示,陆宝宝把称好的补品连同用水焯过的“适量”瘦肉一起放入炖盅,又往炖盅里倒了一些开水,等锅里的水烧开了,她小心地把炖盅放进锅里,开始用小火隔水炖。 “得炖两小时呢!”放下方子,陆宝宝自言自语说。她看了看手表,决定利用这两小时扶老太太下楼去散步,中风后,除了说话不清晰,陆教授的右腿也不太利索,医嘱多运动以利恢复,陆教授对此到没有异议,还算合作地让陆宝宝伺候她换了衣服。 在小区里散了一会儿步,陆宝宝的额头就出汗了。陆教授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她得使劲儿搀着才行,陆教授块头不小,陆宝宝想不出汗也难。她觉着这么散步不太对,陆教授自己都不卖力,哪能达到运动的目的?就劝道:“姑姑,您尽量靠自己的力量走,大夫不是说了吗,您的多运动才能恢复得快。” 陆教授含混不清的嘟囔了一句什么,陆宝宝没听明白,不过,从陆教授的眼神里她能估计到,八成是在对她的服务不满。 陆宝宝笑道:“姑姑,您别挑剔我,我觉得我做得挺不错的。当然,和王伟比还有点差距。” 陆教授不吭声,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她把更多的体重分配给陆宝宝承担。陆宝宝没办法,勉强又坚持了半个小时,就匆匆打道回府了。看陆教授不满的表情,显然是嫌运动时间太短,但陆宝宝已经顶不住了。 回到家里,陆宝宝把陆教授扶到轮椅上坐下,又给老太太换衣服、洗脸,折腾了半天才算停当,这时候陆教授敲了敲轮椅扶手,陆宝宝茫然地问:“您要什么?” 陆教授面有不悦道:“渴!” 这回陆宝宝听清楚了,“哦,我这就给您倒水!” 她端来水伺候陆教授喝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陆教授却又敲了敲扶手,陆宝宝有点无奈的问:“您要什么?” 陆教授指了指电视,又指了指茶几上的遥控器,不满地说:“给我!”陆宝宝这才明白过来,老太太要看电视,而且要掌握选台的权利。 陆教授动作娴熟的找到一个正在播放韩国连续剧的频道,认真地看起电视来。看样子,她是追着看的。陆宝宝眼睛看着屏幕,心里想,老太太精神不错嘛,还挺能提要求的,八成是王伟成天给她进补进的。 大概是起先散布给累着了,陆宝宝迷迷糊糊打起了盹,知道陆教授再次敲打轮椅的扶手,她才茫然地睁开眼睛,“您要什么?” 客厅和厨房之间是用两扇对开的木框玻璃拉门隔开的,陆教授沉着脸指了指厨房的方向。陆宝宝还没会过意来,“您要喝水?”陆宝宝急的使劲指着煤气炉上炖着的虫草汤。 陆宝宝一看手表,“哎呦”一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赶紧奔进厨房关火。她手忙脚乱的掀开锅盖,又用一个金属夹子去夹炖盅,谁知没有夹牢,炖盅刚出锅就一个打滑,“砰”的一声砸到了地上,那一盅无比滋补的虫草石斛汤有一大半热乎乎的洒到陆宝宝的脚背上,她被烫得顿时“啊”的一声惨叫蹦起老高。与此同时,陆教授也窜到厨房门口,一脸惊慌的问侄女:“烫着没有?” 陆宝宝呲牙咧嘴地直吸冷气:“疼死我了!”话音刚落,她猛地抬起头来,“姑姑!刚才是您说话?口吃好清楚!啊,您还自个儿能走?” 陆教授一愣,心里直埋怨自己,怎么一着急就忘了装了!她讪讪地“嘿嘿”了两声。 这下陆宝宝彻底明白过来,“原来您早就恢复了,却一直弄虚作假,就是为了骗我们!刚才散步的时候,您是故意修理我的!” 陆教授这一阵子老装口齿不清,早憋坏了,她趁机连珠炮似的问:“骗你怎么了?张东昱和拉拉的事情你敢说你原来不知道?你没有和拉拉串通起来骗我吗?我的老命都差点儿让你们送掉,修理你算是轻的了!枉我一直当你亲闺女一样疼。” 陆宝宝说:“您修理我没问题,可您老不好好说话,不怕憋着自己,也不怕忘了怎么说话?” 陆教授得意的说:“忘不了,晚上回房后,我小声的跟自己说。我还在床上练习蹬腿呢!” 陆宝宝难以置信的说:“您可这行!” 陆教授愤愤不平的指着陆宝宝,“谁叫你和王伟胳膊肘都朝外拐!你们一个两个都听拉拉的,合起伙来骗我一个。我这辈子都没出过那么大的丑,张大姑那通电话,把我给臊的!总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拉拉,想起她我就来气!” 陆宝宝沉默了一会儿,说:“姑姑,实话跟您说,拉拉没想瞒您。2008年春节,婚礼之前,她就一直跟王伟说,这事儿得先跟您有个交代再办婚礼——是我拦下的。为了这个,他们两口子好像还闹过不痛快,我估计,拉拉是不愿意王伟听我的。” 陆教授大感诧异,怔了好半天,问陆宝宝:“你为啥要瞒我?” 陆宝宝撇了撇嘴,说:“姑姑,我不是咒您,就怕当时一说,您当时就的被气得送进医院。就您这要强的性格,我们赌不起——要不是考虑到这一点,王伟也不能听我的,不听拉拉的。” 陆教授很恼火,伸手在陆宝宝后脑勺上拍了一掌。陆宝宝摸摸后脑勺,劝道:“您别再装了,再装下去王伟和拉拉真要散了。” 陆教授余怒未消,“早散早好!” 陆宝宝不以为然,“您这可损点!您要在装,我就到王伟面前揭发您!” 陆教授威胁道:“你敢!你和拉拉干的好事!已经害得我在生死线上走一遭,你要再敢出卖我,我还真就能被你气的二次中风!” 陆宝宝哭笑不得,“您这叫什么?要挟!你这是利用王伟对您的感情,拿自己当筹码,在要挟他!您病得越凄惨,王伟就越没法对拉拉好,时间长了 ,拉拉只好知难而退——您是打的这主意呀姑姑,您不能以自己的喜好来左右王伟的个人幸福,关键要看他自己是不是喜欢和拉拉过,您不喜欢拉拉那不重要。” 陆教授狡黠的笑笑,“咱俩到底都姓陆,一个脾气。假传圣旨,谎称我心脏不好,把王伟骗回北京,等他到北京,再给他找点事儿让他走不了,其实那些事儿你自己在北京也能办——你不就是因为你自己不喜欢拉拉,才做这样的小动作吗?我没说错吧?也就是王伟信你,不论是我,还是拉拉,谁看不出来你那点心思啊?” 陆宝宝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姑姑说的都对。我跟拉拉确实没缘分,我不太喜欢她,她也非常提防我,可是现在我想明白了,王伟愿意喜欢谁是王伟自己的事儿,他太太配不配的上他,轮不到我操心。” 陆教授敏感起来,“你不是在暗示也轮不到我操心吧?” 陆宝宝笑道:“我不敢。王伟是姑姑生的,姑姑有权利操心。” 陆教授沉默了半晌,叹气道:“我真是心有不甘哪!我一辈子好强,王伟他爸就更不用说了,王伟呢,继承了我们俩的优点,养出这么个儿子,除了具备遗传基因还得碰概率,不容易呀!我就算考虑中国人种的优化,都希望他有一个配得上他的太太。” 听到陆教授把王伟的婚姻和中国人种的优化都挂上钩了,陆宝宝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姑姑,天下的父母都认为自己的孩子是最优秀的,总觉得人家的孩子配不上自己的孩子。站在拉拉父母的角度,没准还觉得拉拉委屈呢。” 陆教授叹气说:“拉拉和我不亲,说话、考虑问题都隔着一层。” 陆宝宝想了想,说:“这倒是有点儿。可您自己也有问题吧?我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到,你一准是个厉害的婆婆。其实,您这次生病拉拉挺难过的,当时她来北京守了半个月,王伟怕刺进您,硬是不让她去医院看您,后来我爸干脆把她轰走了。这几个月,王伟不让她来探病,她还是一直在关心您的病情,虫草燕窝都是她托邱杰克带来北京的。” 陆教授赌气说:“我不稀罕。我要是不中风,也用不着吃这些个。” 陆宝宝问她:“那您还准备接着装哑拌瘸?” 陆教授“嘘”了一声,道:“小声点儿!是不是王伟回来了?” 陆教授听得不错,果然是王伟回来了。陆宝宝迎上前道:“虫草汤让我给打翻了,一会儿我重新炖。” 王伟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他显得异常疲惫。陆宝宝关心的问他:“你怎么了?不舒服?”他没有回答。 陆宝宝转身朝习惯性装哑拌瘸的陆教授使了个眼色,敦促她开口说话。陆教授有点儿尴尬,干咳了两声,又没声了,王伟对此也没什么反应。陆宝宝忍不住了,“王伟,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姑姑能说话了,走路也好了。” 王伟诧异地看着陆教授,陆教授给陆宝宝作证似的说:“好了,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舌头就好使了,腿也好使了,看来虫草汤还真有效。” 王伟怔怔地说:“虫草和燕窝都是拉拉让人捎来的。” 陆教授尴尬的“哦”了两声。陆宝宝忙打圆场,“王伟,你让拉拉来看姑姑吧,姑姑都好久没见拉拉了,是不是,姑姑?” “是呀,你给拉拉打电话吧。”陆教授虽然有些被动,心里还是很乐意的。 王伟并没有表现出她们预计的欣喜若狂,他用双手搓了一把脸,半天没吱声,忽然说:“我刚把拉拉送走。” 两个女人都吃了一惊,异口同声道:“拉拉来过了?” 王伟默默点了点头。陆宝宝觉得不对劲了,追问道:“你上午说出去办事,就是去找她?” “我们分手了。”王伟说,“通知你们一下。” 陆教授和陆宝宝都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 “有什么奇怪的。您中风后,大家都认为这是拜她所赐,她自己也这样认为,她跟我说,没脸也没信心再做您的儿媳了。” 王伟说罢,又转头对陆宝宝说:“顺便说一句,你使得那些小花招,其实拉拉一直都知道。”陆宝宝脸红了一下,没吱声。 “宝宝,你快打电话给拉拉,就说我已经好了,让她回来。”陆教授是真急了。 “不用了,”王伟轻轻的说,“她决定的事情,谁也拉不回来。我了解她。”他站起身,拥抱了一下陆教授,“妈妈,我真高兴您恢复的这样好。真的,我特别高兴。”陆教授支吾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伟转身回自己的卧室,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再见,职场 黄国栋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早就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加薪的事情,我知道不能令你满意,可我只能说我尽力了。” 拉拉嘀咕说:“我不是因为加薪的事情。加薪的幅度我确实觉得不怎么的,可人生到我这阶段,对加薪也不是特别敏感了。” 黄国栋马上接口道:“我知道,你的财务状况很好,应该说是非常好。你已经到了为理想而活的 阶段。” 虽然有一定的思想准备,拉拉还是愣了一下,她干巴巴的笑了声,试探道:“您了解我的财务状况?” 黄国栋“嗯”了一声,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其实不断有人怂恿我,你是杜拉拉的老板,你怎么不问问她,她不可以对你保持沉默的。可我心想,如果我问了,拉拉她该怎么回答呢?她说是还是说不是?所以我不问。” 拉拉听了黄国栋的这番话,百感交集的说了一句:“谢谢您一直不问我。” 黄国栋估计到挽留拉拉没什么戏了,可总还是必须尝试下的,他就照例问:“拉拉,你我之间应该是很直接的,我想问一句,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拉拉知道,这是留人的时候老板的经典问句。处在她的位置上,当然是想尽快把话说得好,她慌忙说:“别为我费心了,老板,我没什么不满意的。” 黄国栋说:“你不觉得我们需要面谈一次吗?你到香港来,或者我到广州去?” 拉拉说:“见面总是要见的,不过老板我是真不愿意浪费您的时间,也不想让您误会,我想说的是,我不是因为不满意什么才提出辞职。” 黄国栋沉默了一下,不悦的说:“你放心,我不会纠缠你的。我已经反复问了你,我能为你做什么,你都一口谢绝——我已经表示了我百分之二百的诚意,既然你仍然这么坚持,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黄国栋的口气比较生硬,拉拉不由得有些尴尬,她想,分享个人感受也许能缓和缓和气氛吧,就说了句老实话:“唉,就这么结束了职业生涯,其实,有件事儿我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以我的智慧,以我一贯的坚忍付出,却没能坐上总监。” 黄国栋一听,心里顿时生出一丝侥幸,他马上说:“当总监的事情是可以商量的,喏,我不是说打包票,可是这绝对有的谈,待遇呀什么都可以谈——不过拉拉你可要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我去把这件事情谈下来,你就能留下来?你可别逗我玩,比如……比如我好不容易给你争来了副总监的头衔,你却还是要走,我在麦大卫面前可就颜面扫地了,那我可伤不起!”他的语气,令拉拉感到他有点像个赌气而认真的孩子。 拉拉赶紧说:“老板,特别谢谢您,真的。不过,你还是别去争取了。我不是因为不满意薪水或者职位才想离开,实话实说,我主意已定,我要过一种不同的生活。” 黄国栋叹了口气,爽快地说:“那就只有恭喜你了。说实话,拉拉,我还是挺羡慕你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拉拉有些不好意思,陪着笑脸,问他是不是生气了,黄国栋坦率的说:“刚听你说要走,我确实不太高兴,不过,你的事情我早有耳闻,多少有些思想准备,所以很快就想通了呗。其实,我们所有的人这么努力,不都是为了能尽早过上你那样的生活吗?” 拉拉连说不敢当。 黄国栋笑道:“不用谦虚,这是好事儿!”他这么真心实意的一笑,气氛顿时缓和下来。黄国栋又认真地问拉拉的最后工作日是什么时候。 拉拉略一迟疑,道:“法律规定是提前三十天辞职,如果您认为需要,我也可以再工作六十天。” 黄国栋很领拉拉的好意,他马上接口说:“需要,我需要。那就谢谢你了拉拉!对了,接你班的人还得劳驾你帮我招进来呢。” 拉拉觉得黄国栋的直接非常可爱。 “黄国栋是个好人。”她想。 按自己的意思活 拉拉走进陈丰的办公室,陈丰站了起来。拉拉递过去一张小纸条,笑道:“这是我的邮箱地址。” 陈丰下意识的接了过去,喃喃地说:“坐一会吧。” 拉拉坐下,沉默了几秒钟,叹口气,解释地对陈丰说:“我不愿意做马莱的老板,可我更不愿意她早产。” 陈丰马上接口说:“我知道。” 拉拉又说:“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过的生活是,不用操心ppxl里的excel附件,不用和李卫东争着表现,事实上,对我来说,这样的事情实在是累人累心,我并不擅长此道,我本来就是自觉自愿努力干活的人,可我不喜欢我的努力是被迫的,也不喜欢我的工作节奏不由我的掌控——其实这不是我个人的问题,你看,奴隶社会为什么生产力就特别低下?这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人假如能够自主,效率肯定是更高的,社会也能进步得特快。” 陈丰理解地说:“那当然,谁都希望能按自己的节奏自主选择努力的方向。” 拉拉“嗯”了一声,说:“我喜欢做的事情不算太多,我希望能和专心致志的做好一两件事,用一生去做好。现在,我要去实践理想了。” 陈丰想说“你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没有情绪说这样的话。 陈丰端详着拉拉写给他的邮箱地址,写着邮箱的那张小纸片轻飘飘的,让人觉得随时就会随风而去。他抬起头来笑着问了一句:“你不会换手机号码吧?” 拉拉轻快地说了句:“不回的。”自己都能觉出这个回答似乎不那么靠得住。 陈丰把纸条仔细的夹进名片夹,说了句:“没想到,这就要说再见了。” 拉拉一时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嫣然一笑,道:“人类的语言可真是有点意思,就说‘再见’这词吧,字面上的意思是再次见面,但是真正的意思可能是咱别再见面了。” 陈丰心中一动,笑道:“哦?那为什么?” 拉拉耸耸肩,“这不好说,个人有个人的原因。也许是因为不方便,比如我移民了咱俩离的太远,这一类大家都愿意接受的原因。不排除是因为我觉得和你往来只能让我不痛快,比如我嫌你嘴太大老拿我跟周围的人说事儿,比如你出于八卦想窥探我内心的大小秘密,好笑的是我从来不知道满足你了我能有啥好处。或者我厌烦了你总是迫不及待的利用我牟利,而你在如愿后除了觉得合算了或者我这人有点利用价值,内心并不曾有过任何感谢我的念头,更气人的是你还偏偏喜欢强调我对你很重要,当然,你这么说倒不是因为你诚心想愚弄我,你只是想让我高兴一点儿,这我得承认。” 陈丰几次想插嘴,都让拉拉给制止了。好不容易拉拉说完了,她对陈丰努了努下巴,意思是到你说话了。陈丰张了张嘴说:“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不是那么糟糕吧?” 拉拉说:“你看你,我那就是打比方,说说世上的人情冷暖,没说你。” 陈丰心有余悸,“要是你对我的感觉那么糟糕,我会……怎么说呢,不好受的。” “我常常想,我不和几种人合作,嘴不好的人,心不好的人,脑子不好使的人,只剩张嘴缺乏行动力的人,以及缺乏谨慎或者毅力的人。你肯定不是这其中的任何一种人。”拉拉咧嘴笑了,她凝视着陈丰的脸,让陈丰觉得可以放心她的笑容。 拉拉听到自己的话外音:再见了。我要按自己的意思去活了。如果我们不再见面,请别说我没人味儿(要是两个人以前关系挺好,我知道这样会让对方不开心,对不起),更别疑心我是针对你。要是你没有我的音讯了,就让我去吧。我就这么个人。希望你一切顺利,并且最好以为我是当神仙去了。 童家明又惊又喜,因为拉拉已经让他看了有五六万字的《毕业头三年》续集。 “你什么时候开始写的?” “有空就写,有情绪就写。” “啊?真狡猾。你一直不肯签合同,我还担心你不肯写呢。” “我讨厌签合同。因为合同意味着承诺,有了合同,我就不得不写没有合同,我想写就写,不想写就不写。从今往后,我要按自己的意思去活,而不是按合同的规定去活。” 拉拉本来不愿意接受童家明的邀请加入他的公司,她怕受约束,也不愿意承担固定的职责。可是后来一打听,经商经历对移民颇有益处,而她是存了心撒丫子开溜的人。 拉拉有些纠结,童家明拍胸脯说:“放心,你只做你喜欢做的,想做你就做,不想做你就歇着,一句话,你的理想你说了算!财务报表我定期送给你看,时间一到,咱就分红。” 拉拉说:“少扯了!这下我算是卖身为奴了,以前在外企还有个上下班的说法,以后只怕是上班也是上班,下班也是上班。” 童家明郑重指出:“不一样。即使如你所说,你的一切行为也完全属于自主性质。同样是在地里干活,长工和富农的感受能一样吗?长工算是雇员,富农,那叫自由职业者。” “原来我的理想也就这点儿出息。” 童家明说:“这点出息怎么了?不错啦!没听说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拉拉喃喃了一句:“别什么都忘自由身上扯,留不住爱情了,就说什么皆可抛。”   大结局--我的理想 拉拉曾经问过王伟,是决定和一个人开始难,还是决定和一个人结束难。当时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说,结束远比开始难。拉拉说她也这样认为。 分手让人心如刀绞,而在此之后接踵而来的空空如也怅然若失,则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痛苦。 各种各样的社会关系真心假意参杂其间让当事人不得清净,无论如何,说到底这些痛苦都只能由有本人来承担。 而最后的那次见面,拉拉直言不讳的描述了她对未来的迷惘,她断断续续地说,对失去他的日子充满恐惧,她已经习惯和他在一起了,虽然她承认很多事情她并没有处理好。 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尽可能地把她搂紧。他做不了什么,分手的决心是她下的,决定是她做的,而什么事情她一旦下了决心,就很难改变了,旁人多说无益,徒然惹她讨厌罢了——王伟深谙此理。 虽然,此前他本人的消沉迷惘,多少对这桩婚姻的结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但是,平心而论,哪怕在对于如何和她相处最不知所措的日子里,他也一直深信不疑,即使母亲的情况终究不能很好的改善,就算他把她一个人扔在广州一年半载,比起他俩可能达到的寿命,那都是仙姑地段暂定,他们终究会像以前一样把日子过下去,吵架,然后和好,周而复始,乐此不疲,即使他们的幸福不比别人更多,至少绝不更少。 王伟的这种想法,在拉拉把离婚协议书邮寄给他后,仍没有动摇。一同邮寄给他的还有一份医院的B超诊断,证明她彼时无孕在身。据拉拉说,去打离婚证时需要这个——显然,她已经详尽的资讯过相关部门。 那份B超诊断比离婚协议书本身还让王伟不舒服,因为那东西代表她不仅有态度,还有了具体的行动,而她一直是以脚踏实地的行动能力著称的,同时她对于下了决心的事情还非常有毅力。陆教授康复的消息让她感到可以放心的离开,因此她加快了行动的步伐。 劝说没有用,王伟也不擅此道。他提出一个提议,本着对双方负责的态度,此事待一年后再做决定,一年后,如果她心意未改,他绝不烦她。 拉拉对此倒也没有异议。她答应得十分爽快,决心之大从中可见一斑。 对于他们的协议普通大众有两种叫法,一曰分居,二曰试离婚,真正让王伟感到难过的情形是在此之后发生的。她不再主动联络他了,也不从侧面打听他的消息。他有时候打电话过去她也正常的接,可他要是不打电话,她可以一直杳无音信,由此他悲哀的了解了什么叫离婚,就是过去和你紧密结合的那个人,从此和你漠不相关了。 说杳无音讯也许不甚准确,鉴于《毕业头三年》及续集的持续热卖,拉拉虽然仍然不肯出头,但是有时候也接受一些邮件访谈。 在这些访谈中,她陆陆续续的表达了她的某些观点,其中三分之二和就业辅导以及职场发展有关,三分之一涉及经济形势和个人理财。除此之外,她一概双唇紧闭一言不发。有一天,王伟忽然由此产生了一个怀疑,拉拉似有远走他乡的隐居倾向。隐居的理想境界,自然是和任何人也不要往来。 这个怀疑让王伟十分伤感。 2010年的秋天,叶陶要和沙当当结婚了,他尝够了躲躲闪闪的滋味,这次乘着王伟来广州,他下了决心将婚讯对王伟和邱杰克如实相告。邱杰克也松了一口气,骂叶陶鬼鬼祟祟。叶陶红着脸解释:“当时就怕照实说了,拉拉姐不给介绍工作,后来我们又吹了,不过后来我们又和好了。” 邱杰克说:“那就一直好下去,别折腾来折腾去,弄得我头都晕,炒你也不是,不炒你也不是。” 叶陶保证说:“绝不让二位老板再受折腾。” 王伟问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叶陶说没有婚礼。王伟很诧异,说:“你不是广州本地人吗,我印象中,广州人对婚礼还是很重视的。” 叶陶直言相告,沙当当和婆家的关系不好,“宗旨,这当中发生过一些特别的事情,我不指望双方能达成谅解。既然这样,不如把他们分隔开。哪天大家都想通了再往一处凑不迟,实在想不通就少往来,不往来也行,免得都不痛快。”叶陶的态度很干脆。 王伟先是一怔,随即笑道:“这也对,万事不要过于勉强,想面面俱到,恐怕反而两败俱伤。” 叶陶担心老板认为他对父母和姐姐无情无义,解释道:“不是我没有人情味,实在是情况太特别。” 王伟说:“不用解释,谁都有可能碰上某些匪夷所思的特殊情况。按你自己认为合适的方法去处理就是了。” 虽然叶陶已经声明不准备举办婚礼,王伟还是认为的赶紧准备合理。送什么礼物合适,却一时想不到。晚上,王伟独自一人走进天河的一家商场,想找找灵感。猛然听到一阵喧哗,就见几个人连拉带拽地推搡着一个小姑娘。   王伟正纳闷,就听到人丛中爆发出一个高亢的女声:“我靠!光天化日的想欺负人!”只见一个女子冲进人群当中拦住了那些人的去路。   王伟的心一阵惊悸:是拉拉! 拉拉用手一指那几个人,厉声喝道:“把你们的手放开!我让你们放开她!” 那几个人先是一愣,随即骂道:“关你屁事,走开!”其中一人伸手要去推拉拉,拉拉尖叫了一声:“啊!”这一嗓子,估计她把全身的劲儿都逼到嗓子眼了,称得上惊天地泣鬼神,把那人吓得猛一哆嗦,下意识把手缩了回去。 王伟怕拉拉吃亏,顾不得多想,拨开人群就冲了进去,一把把拉拉拽到身后,问那几个人:“你们干吗?几个人欺负一个小姑娘,不害臊?!”   为首的一人上下打量了一下王伟,不太敢来横的,解释说:“老板你有所不知,这女的在我们店里吃面,砸了我们的碗就想跑。”   那小姑娘见有人维护她,胆子大了起来,从地上跳起来说:“是他们先欺负人的!我要上来的面只有半碗,配料和样饭也不对,我好好地提意见,他们就骂人,我才砸碗的。”   王伟听了心里就明白了,这小姑娘也不是善茬。可既然拉拉已经跳出来管闲事了,王伟也只好跟着把这趟浑水蹚到底,他对为首的那人说:“有理说理,你们想把人家拖到哪里去呀?” 这时候,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说话了:“想拖到个没人的角落去打人吧?”   那小姑娘把衣袖一撸,亮出手臂给大家看,“看!他们把我的手都掐青了!您再看我这脖子,我的包也被他们抢走了!” 果然,雪白的手腕上青一道紫一道的,脖颈和胸前也有好些被手指抓伤的血痕。   没等旁人作出反应,拉拉暴跳如雷,“反了,反了!在这闹市就敢动手打人!”王伟看她脸颊通红,气的声音都变调了。围观的人群也跟着议论,正吵吵着,商场物业管理的人来了好几个,上来就赶人,又要把小姑娘带走。   小姑娘尖声哭叫起来,拉拉的声音比当事人还尖,眼睛瞪得跟要喷出火来烧死对方似的,“有话就这儿说!我们信不过你们!”   物业管理的人说:“在这儿怎么处理?再说,也妨碍公共秩序。” 王伟说:“这样吧,报警好了,等警察来了,一起到派出所去处理怎么样?”围观者纷纷附和,有人说早报警了。物业管理的人没办法,只好和双方当事人一起站在原地等警察来。王伟又让他们把包先还给小姑娘,小姑娘很老练,一拿到包马上打电话找人求救,一嘴的江湖黑话。王伟在边上冷眼看着,拉拉却没觉出小姑娘的强大,她还生怕小姑娘吃亏,不肯走,王伟只得陪着她一起等警察。   等了约莫二十分钟,警察到了。拉拉很不满意的当众质问警察为什么到的那么慢,警察不高兴了,问她是谁,王伟赶紧把她拉到身后,自己对警察说“您别在意,她就好瞎问,我们只是路过的群众。” 拉拉从王伟身后探出脑袋,说:“我是纳税人,问问出警速度都不行吗?”王伟赶紧拽上拉拉就走。 拉拉很不服气,边走边挣扎,“你拽我干嘛?他们出警速度就是慢!” 王伟说:“你怎么什么都要管?” 拉拉忽然“哎呦”了一声,两手捂着上腹就蹲下了。 王伟吃了一惊,“刚才人家也没碰你啊,怎么就伤着了?” 拉拉连连摆手,疼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呲牙咧嘴的说:“没,没人碰我,我这是气的。” 王伟哭笑不得:“你还真是嫉恶如仇,人家当事人都没你这么义愤填膺。” 拉拉低低的呻吟了一声:“我的腰要断了。” “不是胃疼吗?怎么腰也疼了?” “那团气到处窜,起先在胃里,现在窜到腰上去了。” 王伟说:“那得是多大一团气啊。” 拉拉皱着眉头不说话,看表情挺难受。王伟说:“送你上医院吧?” 拉拉摇摇头,低声说:“回家歇歇就好了。” “能走吗?”王伟问。拉拉轻轻动了动下巴,表示可以。 王伟把拉拉扶到沙发上躺下,伺候她吃了胃药,然后坐在侧面的沙发上守着。过了有半个来小时,拉拉动了一下,王伟忙俯下身子问她:“要什么?好些了吗?” 拉拉点点头,慢慢坐了起来,“好多了。” “这里没什么变化。”王伟说。 “你在想,房东不是说要卖房子吗?” “他没改,我把房子买下了,懒得搬。” “杰克说你现在很火。” “谈不上,就那样。”她真心实意的回答。   拉拉沏了一壶茶,王伟伸手去斟,拉拉说:“我来。” 她斟茶的神态相当的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一举一动既没有分居女子的怨天尤人,也没有成功人士的志得意满。比起那个暴跳如雷的打抱不平者,她这会儿仿佛换了一个人,显得相当心平气和与世无争。 拉拉斟好茶,先端了一杯递给王伟,自己也端起一杯,两人都低头喝茶。王伟抬头看看拉拉,她又把头发剪短了,长度跟他们照结婚照那次差不多,到耳根那儿,不过没有烫,头发显得有点软。她把头发别到耳后,清楚地露出整张脸和脖颈的轮廓来。大约是因为没有以前那么辛苦了,她的头发和脸盘都显得很有光泽。 王伟看得出了神,不防拉拉也抬头,两个人眼神对上,拉拉嫣然一笑,问他:“你已经看了一阵子了,看什么呢?” 王伟有些狼狈,支吾着说:“你怎么不烫发了?” “嫌麻烦,现在我又不上班,烫那么漂亮给谁看。” “直发有直发的味道。” “最近生意怎么样?” “还好。” “你呢?” “老样子。” “妈妈身体好吗?” “还好。”她答应了一声,望着杯中的倒影出神。   “想什么呢?”王伟谨慎地问她。   “我在想,我在两性关系上其实情商挺低的。”她笑着摇摇头,“咱俩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我特缠人吧?”   王伟低头想,是这样,有时候被她缠的喘不过来气似的。   拉拉说:“我自己也觉着,我在婚姻期间的表现和倔驴的荣誉称号特别不相称,谁见过缠人的倔驴呀?要是能做到小鸟依人到也是一条出路,可那又不是我的强项。唉!”   王伟评价说:“你属于强势的依人小鸟。”   “没错儿,人家是强人,我是强鸟。”拉拉自鸣得意的笑了起来,似乎非常满意自己是一只强鸟,她一不小心扬手打翻了茶几上的一只茶杯,茶水顿时四下乱淌。   两个人都手忙脚乱地去扶茶杯,他不小心抓住了她的手,刹那间,她整个人就跟过了电似的浑身一颤,他能感到她的身体绷得出乎意料得紧,体温也偏高,但不是发烧的那种。王伟心中也跟着一颤,低头去找拉拉的眼睛,但她把眼光转开了,他的一只手还留在他的手里,两个人都保持着姿势没有动,后来她的身体逐渐放松了。   “你故意的。”拉拉干巴巴地说。   “不是。”王伟辩解,忽然有点心慌意乱。   “撒谎!”拉拉斥责道,冷冷地逼视着他。 他想起了那些个想她的夜晚,她的身影出现在他的梦里,轻巧的穿梭在大街小巷,他想追却一直追不上,偶尔她会对他回眸一笑,靠近一点儿,却发现她满眼焦灼,似乎要对他说什么,接着一晃就不见了。每次从这样的梦中醒来,他的心中就充满了惆怅和茫然,于是他不得不一遍又一遍的体会分手之痛带给他的那份枯燥乏味和无可奈何。同时,他不断的猜想她会不会想他。   “没错儿!”他索性承认。 毛巾毯把他们一起罩住的时候,她心情复杂的叹息了一声:“这不是旧情复燃吗?” “根本就没有灭过。”他告诉她。 “这样是倒退。”她陡然犹豫着,还想进一步阐明自己的观点。 “我想你。”他说,温柔的堵住了她的嘴,令她别无选择的闭上了眼睛,他看到那对长长的睫毛扑闪的像一对不安的蝴蝶。 令人恼火的是,她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她接起电话低低的喂了一声,他马上听出对方是一个男声。她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开始和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讲电话,一脸的一本正经,语气也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想,她掩饰的真好。 那个男人先问她在干什么,她信口雌黄说在做瑜伽。接着,她和那人讨论起成都的酒店和天气,还反复争论什么时段的航班好,听起来,他们准备一起去成都,谈话内容枯燥乏味,很容易决定的事情,他们却半天不能达成一致。 王伟随手拿起枕边的一本杂志胡乱翻阅。这时候,他们的话题似乎转移到投资上去了,拉拉激烈的表达自己的观点:“啊,不一样了,2007年那会儿我们一心想着的都是怎么让资产增值,可到了2010年,大家都在考虑该如何保住自己的资产不贬值。通货膨胀才是主旋律。”那个男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逗得拉拉笑了起来。王伟无聊的把杂志往边上一扔,她看了他一眼,顺手从旁边扯过一条毛毯把自己裹住,拿着手机到隔壁的书房去了。 王伟侧耳细听,从隔壁隐约传来她的声音,忽高忽低,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她一会儿似乎在和那个男人争论什么,一会儿又显得兴高采烈,唧唧咕咕说个不休。其间王伟去洗了个澡,出来却发现他们还在讲个没完。他的情绪由无聊转为焦躁,不安的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不断的猜测着晚上打电话给她的男人会是什么样的人。 又等了一会儿,隔壁似乎仍然没有收线的意思。王伟下定了决心,他过去敲了一下书房门,随机自作主张的推开了房门,拉拉愕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不早了,要不让他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他语气温和立场强硬。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怔的看着他。 手机那头显然大感诧异,哇哩哇啦嚷嚷了句什么,她眼睛看着他,嘴对手机说:“没事儿,家里来了个老熟人。” 王伟一愣,这时候拉拉又对那头说:“啊?不用,不用报警。放心吧家明。明天聊!” 她收了线,看了他一眼,示威似的从他身边走过,袅袅婷婷的回卧室去了。 他愣了一下,讪讪的跟了进去,她已经重新钻回毛巾毯里,把自己裹得只露个头在外面。他尴尬的站在床边,进退两难。她得意地笑了起来,一只手从侧面伸出来轻轻捅了捅他,“你不冷吗?” “你真无聊,和童家明也能讲那么久的电话。”他悻悻地说。 “我们下个月在成都要做一次培训!你陪我去吗?”她说,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看。 “你讲课?” “不,我从不讲课。童家明讲,我协助。”   王伟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安心了。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他迷迷糊糊地伸手一摸,旁边是空的,不由得一惊,这下彻底清醒了。他一下坐起来,听了听,隔壁卧室传来拉拉走动的声音。他想起前一天晚上,她说过今天要整理衣物。   王伟推开门,拉拉听到声音,回身给了他一个笑脸,跟外面的蓝天一样明媚,广州总是秋天最美。 “看!这是我上学时用过的红领巾,我一直保存着。”她手上捧着一条少先队的红领巾展示给他看,“那时候,我的理想是做一个外科医生,因为我觉得外科医生能救好多人,特别了不起。不过后来发现自己晕血,只好算了。” 拉拉转身对着镜子把红领巾端端正正的系上,然后,她立正,像一个少先队员那样行了一个举手礼。 她轻声唱了起来:“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胸前。时刻准备,建立功勋,要把敌人,消灭干净!向着胜利,勇敢前进;向着胜利,勇敢前进!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唱到后来,王伟听她似乎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王伟走过去,从后面搂住她,“怎么,自己被自己感动了?” 拉拉没有回答。王伟把她的身子轻轻扳过来,拉拉的两眼睁得大大的,正努力不让眼泪溢出眼眶,她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了。 (全书完)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 或书本网(www.bookben.cn) .com)